醉柔的反应或许是有些过头了,但是无论如何,要醉柔去勾引自己的杀父仇人,她实在做不到。
九娥并没有在意醉柔的反应,似乎是她心里也默认了姜松是王八蛋这个事实。
九娥淡然讲解道:“姜松的弱点是他的儿子姜子欢,那姜子欢自幼多病,都说活不长了,最近病情更是每况愈下,姜松正准备给他讨房媳妇冲冲喜气,就算实在冲不了喜,能及时传宗接代也是好的。我们给你的身份,正好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
醉柔放下手中的衣服,从床边坐起来,现在不要她去勾引姜松,却是要她认贼作父。
醉柔觉得这个买卖真的没法干了,正要发作时,醉柔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目的只是去杀姜松,那么能够接近他就够了。
虽然她这个想法有些轻松得可笑,但她相信事在人为,过去是不敢想,现在既然有了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
醉柔开始换九娥为她准备的衣服,她知道一会儿就要准备朝姜家出发了。
房门便也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顾景痕大步走进来,朝着正在换衣服的醉柔看了一眼。还好醉柔是背过身来的,听到开门的响动,急忙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半截香肩还露在外面。
见是顾景痕,醉柔便十分不悦地抱怨着他没有礼貌。
顾景痕轻笑,看着醉柔现在还有心思跟他抱怨,就也不是那种被人看了两眼身子就寻死觅活或者要以身相许的“贞洁烈女”。醉柔出身烟花之地,这种事情当然见得多了。
提上衣襟,醉柔慢条斯理地开始扣那些繁琐的口子,青楼里的姑娘可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她们平日里的衣服都是好脱又好穿的。
之前九娥已经帮醉柔梳了一个闺中小姐的发式,换上这身衣服,虽然故意染了风尘,醉柔也还是马上换了一副姿态。或者说这种姿态才是她最原始的样子,若不是几年前的那场变故,她便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身段比什么商贾之女还要高出许多。
顾景痕拧着眉头,还是有些不满意,冷冰冰地命令着:“把那面纱撕下来。”
醉柔不经意地瞪了顾景痕一眼,却有些犹豫着,她总是觉得她还没有准备好。
顾景痕看她这副模样,却也见不得人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走上前两步,逼近醉柔身前,说道:“难不成你还希望本王亲自动手?”
醉柔蔑笑,这是在提醒那天他压在她身上时的场景么,即使当真场景重现,她也依然没什么好怕的。
醉柔绕开顾景痕,走到铜镜前,抬手除去面纱,动作很轻很慢,有些郑重其事的味道。
铜镜里是一张干爽清透的脸,没有疤痕,只有因长时间遮掩而白得异常的脸颊,淡如水的目光在铜镜中审视着。日子长了,醉柔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长得什么摸样了,这一眼看下去,便觉得有些陌生。
捏着轻纱的手微微渗出一缕湿汗,是紧张么,还是面对久违的自己时的诧异。
醉柔转过身来,第一次没有直视顾景痕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感觉应该给他看一下。就好像姑娘们在买了新的衣裳后,总要给身边的人看看才好。
九娥的脸上露出微笑,真正的醉柔还是很漂亮的,只是那张脸实在白得有些过分,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的感受。
顾景痕扫过醉柔的脸,没有太大的反应,也不该有什么反应,比醉柔漂亮的姑娘他见得多了。唯一让顾景痕觉得奇特的,是她一脸苍白柔弱的模样,和她的性子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愣着干什么,车马外头。”顾景痕对九娥道。
九娥与醉柔的目光交接一瞬,便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顾景痕在房间四下看了两眼,抬脚走到那面铜镜前,拿起了醉柔从面上揭下的方巾。
触感柔软,且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馨香。
此地是顾景痕的秘密基地之一,顾景痕总是觉得这纱巾丢在这里不妥,便随手带上,准备寻个地方扔了。
就连这马车都是细心准备过的,车上的装饰布帛、花纹图案,统统是按照江南的特色处理过,九娥打扮成丫鬟的模样与醉柔一起坐在马车里。
车马晃晃悠悠,自进城以后便行得更慢,招摇过市,生怕没人看见。到了姜家宅院附近,驾车的便故意开始绕圈子,并找了几个门脸够大的商铺问路。
这戏倒是演的够全面。
九娥在一旁说道:“你不要小看这些小心思……”
“我明白,这些琐事里,都有可能藏着惊天的事情,你刚才说过了。”醉柔打断道。
兜兜转转看见了姜府的正门,驾车的装扮成洛家仆役的人上前叩门,与守门的客套招呼几句,便有人进去通传了。
九娥也扶着醉柔下了车,已经开始对她一口一个小姐地称呼着。
马车停下的位置距离姜府大门还是有些距离,顾景痕一直很巧妙地站在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位置,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只要把醉柔成功地送进去,他计划的第一步就完成了。
里头的姜松听说江南洛家的姑娘来了,也算高兴,他正是在给自己儿子挑媳妇的时候,适龄的姑娘自然应该受到欢迎。何况洛瑶也算是大家闺秀,凭他儿子现在的情况,除非是动用他的权势出去逼和抢,便也不会有几个大门户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姜松跟着下人来到正门口,朝站在马车这边的醉柔看了一眼。因为岁数大了有些花眼,姜松也只能看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模样暂时看不清晰。
将马车停得远一些也是刻意安排的,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变故。其实这种变故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因为每一步顾景痕都是精心计划过的,这样做不过是谨慎再谨慎罢了。
还好顾景痕谨慎了,醉柔一眼看过来,顿时忍不住又慌了身子。
两年前,在月婵第一次侍客,醉柔为她端去醒酒汤的时候,醉柔与姜松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这几天醉柔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并且与顾景痕和九娥商议过。
九娥像醉柔一样多少有些忧心,若是被姜松记起来了,他们这几日的准备也算白费了。
顾景痕也曾料到醉柔会有些犹豫,便吩咐九娥先迎过去解释,就说是小姐见到姜伯父想起自己的父亲有些难过,平复一下就会过去。
马车停在靠墙的一边,醉柔和顾景痕双双站在那条狭窄的缝隙里。
顾景痕经过反复琢磨,料定了姜松不可能认出醉柔。当时姜松已经喝多了酒,加上心思里都是眼前的美人,应该对醉柔没太在意。而且烟花之地他也常去,通常只看过一眼半眼的女子根本记不住。这花儿多的地方,再艳丽,看起来也都差不多了。
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再折回去是不行了,顾景痕告诉醉柔,这个小姐她必须得扮,而且要给他扮到底。
醉柔感觉顾景痕又开始威胁自己了,心中不悦便别过头去不再理他。顾景痕将手掌按在醉柔的肩头,那双眸子里的大雾似乎终于散开了一点点,他说道:“你看着我,还有什么东西比我还可怕?如果现在放弃,你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这话就像是有魔力一般,醉柔当真抬着下巴看了过去,可是顾景痕的眼里,为什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醉柔还是淡然轻佻地笑了,顾景痕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反倒是这一刻还有些可爱。
醉柔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了,没有理由不走过去。
醉柔没有回答顾景痕的问题,只复以一个冷然的轻笑。
只是顾景痕对醉柔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将手掌探入自己的衣襟,顾景痕取出一枚样式新奇,打磨修刻成扇形的玉佩。翠白的色泽,圆润玉身上有两行小字,“何以舟之,维玉及瑶”。
再看那玉佩由一条会闪银光的丝线系着,垂下来的是五彩羽毛穗子,一眼就能看出是姑娘家的事物。
顾景痕把玉佩递给醉柔,说这是探子从江南洛家带来的,有这样佐证在身上,醉柔就更可安心去扮演了。
醉柔本也不在乎什么佐证之类,只是觉得这东西漂亮,就随手接了下来。不管什么样的女子,总是对美丽精致的事物难以把控。
因为刚才九娥过去说,醉柔在这边耽搁是因为睹物思人伤了心,醉柔便很配合地瞪了半晌眼睛,想着些不欢快的事情,不消多时两只眼眶就红了,泪花儿在里头打着转儿。
顾景痕对醉柔这个绝活当真佩服,或者说这不是醉柔的绝活,而是女人天生的技能。只可惜他不是怜香惜玉的人,通常女人在他面前哭,起不了什么积极的作用。
醉柔已经准备好了,随手将玉佩塞进袖子里,对顾景痕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这一刻她觉得顾景痕是熟悉的,因为等她迈进姜家大门的时候,一切会更加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