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伟听到顾琳琅死了,震惊过后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与此同时许多往事也随之而来,在脑海中形成不大不小的海浪,不断冲刷着他曾经深埋的心底的那些尖锐的砂砾。
顾慧是他一生最钟爱的女人,但说实在话,他对于这段婚姻其实是后悔过的,原因无他,只因为顾慧太优秀了,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顾琳琅和顾慧是一对性格完全不同的姐妹。当年顾氏夫妇收养顾琳琅是因为多年不孕,为了弥补不能养育孩子的遗憾,他们收养了邻居家在车祸中失去了父母的顾琳琅。那个时候的顾琳琅已经记事,她单纯、可爱,在奶奶的溺爱中长大,然而奶奶年事已高,无法再独自抚养她,只得在弥留之际将唯一的孙女托付给顾氏夫妇。
顾氏夫妇待顾琳琅宛如亲生孩子,但没有几年,顾夫人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惊喜之余决定隐瞒琳琅的身世,生下一个女儿,希望他们姐妹能永远相亲相爱。但十年后的一次体检让顾琳琅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的血型和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同,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顾琳琅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加倍疼惜顾慧,却也不知不觉和顾氏夫妇疏远。
在顾慧和顾琳琅上高中的那几年,顾氏夫妇先后离世,顾夫人因为乳腺癌去世,而爱她入骨的顾爸爸强撑了两年也撒手人寰。顾慧和顾琳琅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也就是那个时候起,顾慧的坚韧乐观和顾琳琅的执拗大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妹妹只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姐姐却期望能通过自己的奋斗努力能成为人上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不再会因为一场重病就拖垮整个家庭。
两个人都没有错,但依然在不断的摩擦中产生了嫌隙。
顾琳琅天生具有一种无所畏惧的魄力和闯劲,胆子也大,所以当大学的同学介绍她去做销售、做公关时她没有多加考虑就去了。她认识了喻开成,接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与过去的世界,迷惘过、挣扎过,甚至唾弃过,但最终她被这个男人抢占并征服。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憎恶这个毒蛇般的男人,却又不忍抛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只得一边和他虚与委蛇,一边培植自己的人脉,不停的赚钱,赚更多的钱,一步步缔造起自己的商业帝国。在这个过程中,顾琳琅感觉到了安全。但她始终没有摆脱喻开成对自己的影响,终其短暂的一生,她想要让喻开成折服在自己的裙摆之下,赢得一次尊重,哪怕看到他一次灰头土脸、气急败坏也好,但这个执念最终也没能实现。
当然这些,单伟是不知道的。他所认识的顾琳琅,大气、强势,和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顾慧全然不同。顾慧和他是通过朋友认识的,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成为一对,因为那个时候的顾慧如一株盛开的百合花般纯洁无暇,美好的让人不敢触碰,仿佛多靠近一分就是对她的亵渎。
至今单伟也不明白顾慧为什么当初会选择自己,当年暗恋她的人很多,个个条件比他好,但顾慧偏偏挑中了他,而且在大学毕业后就和他结了婚。很快,她怀上了宝宝,亲自给她取名单翎。
没有多久,顾琳琅出事了。她被男人包养的消息在校内传开,丑闻闹的很大,学校领导打电话来劝退,顾慧得知后难过不已,她斥责顾琳琅并命令她离开那个男人,但顾琳琅没有答应,后来……
单伟叹息着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手指来回拨动着茶杯里的汤匙。忽然他感觉一道陌生且带着探索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猛一抬头,看到一对及其般配的年轻男女从门口走来。
男的俊雅爽朗,女的清纯恬静,一人低头,一人便极有默契地微微抬头,两人的脑袋亲密地靠近,就好似天生一对。
单伟急忙站了起来,甩了甩头,抛开了方才奇怪的想法。
“小姨父,您好,我是喻鸣丰。”就见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慢慢走近,脸上的表情热情而略显忐忑,局促地伸出胳膊,抱了抱他。
单伟几乎是脸色尴尬地推开了他,沉下脸道:“我和你不熟。”
“没关系,我一开始和阿翎也不熟的,现在不也好好的吗?您请坐,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就等了吧,阿翎临出门才想起来有东西没拿,我只好等着,所以才晚了……”说着,喻鸣丰随后拉开了椅子,单翎走过去坐下,看样子两人经常这么相处,俨然是认识有一段时日了。
单伟顿时就有种异样的反感,但又说不出喻鸣丰是哪里做的不对。
“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单翎低头认错,一副乖乖认罚的样子。
单伟幽幽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顿了顿,转头看向喻鸣丰,愤愤道:“我也不是那么顽固不化的人,你妈妈和我们这一代的恩怨没必要算在你头上,不过她死了即便我知道了也不会去送行的!因为单翎妈妈当年走的时候,你妈妈也没有来过!”
喻鸣丰点点头,露出一丝愧疚的表情,“其实,我妈当年应该是去过的,只不过……她不想让您知道罢了。”
“她去过?不对,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她是这么跟你说的?我不信!”单伟对顾琳琅的印象仍然停留在过去,成见一直都在,并不会因为喻鸣丰一两句开解的话就放下。
“不,我知道,是因为我偷看了她的日记。”喻鸣丰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一本老式笔记本,上面有些字迹已经泛黄。
单翎也十分惊讶,这个笔记本是从哪里来的,她完全不知道的。
单伟摆摆手,“……我不想看。”
喻鸣丰也不勉强,只说:“我也没有公布妈妈隐私的意思,但当年的事有很多隐情您一定不清楚,而我知道,所以……既然有机会和您坐在这里,我还是想说一说的。”
“什么隐情?你是说我妈当年的死吗?”单翎的目光立时锐利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我说没有什么说服力,还是你自己看吧。”喻鸣丰翻开笔记本其中的一页,摊开,往单翎的面前推了推。
单翎虽然一直告诫自己没必要为上一辈的恩怨迁怒谁,但不可否认的是,顾慧的死依然是她心口的一道疤,不愿意去揭开。她更害怕的是,如果顾琳琅果真是害死妈妈的罪魁祸首,她今后要如何和喻鸣丰相处。当真是一年期满便分道扬镳,再也不见吗?
不过牵动这一丝念头,她便觉得心痛难当。
抬起头,发现喻鸣丰正面无波澜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说:没关系,一切有我。
单翎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视线放了上去。
顾琳琅的笔迹她是认得的,阁楼上那些被翻阅过的旧书,大部分都留有这样的笔迹,潇洒而利落,如果不说,你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女子写下的。它看起来更像是男人书写下来的,带着一股干脆的狠劲。
”今天我远远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我最亲爱的妹妹被她的丈夫送进了那个方块大的盒子里,不禁想起了小时候我们最爱完的躲猫猫游戏。慧慧很喜欢藏在柜子里,我每次都能找到她,而如今她的终点也是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我很难过……也很后悔,为什么躺在那里的不是我?!她没有被喻开成逼死,却被我间接害死!我真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
单翎读完这段话,低哑的嗓音里藏着哽咽。
单伟眉头紧皱地沉默。
喻鸣丰淡淡地垂着眼帘,却把手伸到桌子下,在单翎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
单翎抖动了一会肩膀,对单伟道:”爸,大姨她其实……很爱妈妈。“
单伟红了眼眶,摇摇头,”不管那时她是怎么想的,但事实是,你妈妈因为这件事出了意外。如果不是她坚持不肯离开那个男人……她们怎么会吵起来……你妈妈又怎么可能……“
“说到底,是我父亲的错。”喻鸣丰正肃了脸色,眼眸里也溢出了几分怨恨。“他当年做了很多丧心病狂的事,何止强占我妈妈这一件呢。”
单伟惊愕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顾琳琅不是自愿跟你父亲走的吗?“
”不,她不是!“喻鸣丰的情绪忽然之间暴躁起来,”一开始她是被骗的,后来是被迫的,她一直想要摆脱喻开成,但是她做不到,做不到!喻开成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
单翎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喻鸣丰,他失控地捶打着桌面,眼睛充血布满了血丝,额头上青筋暴露,看起来既狂躁而暴戾。
”喻鸣丰你冷静点!“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伸手抚摸他僵直的背脊,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