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翎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还有可能见面,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喻鸣丰做过许久的心理准备,在走进这间屋子之前,就想过,如果单翎一看到自己转身就走,甚至口出恶言,让自己滚……他该怎么反应。
但事实上,单翎似乎是满了半拍,脸上的惊讶和呆滞持续了大概好几秒种,才有了些反应。而且还是在常妈的提醒下,她垂下了目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喻鸣丰失望地屏息,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在旁人看来,他此刻应该疲惫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如纸,但只会联想到是因为天气和刚才劳作的缘故,而不会想到他是因为心里受到了打击。
哪里是激烈地骂他一顿人,让他走呢,也好过现在这个样子,沉默地扫视自己一眼,就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常妈见他脸色不对,忙将姜汤端了出来,“来,大兄弟,你们几个一人都喝一碗!天气实在是太差了,没想到不过是一宿就淹了水。你们这么辛苦帮我疏通了门口的土沟,要是连累你们生病,那我心里可是过意不去的!“
喻鸣丰接过姜汤,一口喝干。皱着眉头忍了几秒,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单翎的眉梢微微一动,手指尖蓦然攥紧了衣服,但是仍然端正着视线,没有移动半分。
常妈见状立刻内疚起来,“唉哟这位大兄弟,是不是姜味太冲了?但是姜下的不多,驱寒的效果就不好,你可忍着点啊!要不你赶紧回去把,徐老的办法比我多,要他给你把脉看看,可千万别受了凉!“
喻鸣丰只觉得自己嗓子火辣辣的,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老李脸色忧虑地给他拍背,但是动作之粗鲁让常妈都看不下去,“唉哟不能这么拍,这位大兄弟的手劲也太大了点!“
老李只好讪讪地放下手,嘟囔了一句:“他前几天的病才刚好,这天又淋了雨,只怕回去又要吃半个月的药了!你说你也是的,好好的这个时候出门干嘛,虽说我们是做了件好事,但你这身体怎么办。”
喻鸣丰缓了口气,就瞪了他一眼,“闭嘴,这么多话做什么了……”
常妈一听他不久之前就生过病,心里更不好过了,“这可怎么行,但是现在雨还是很大啊……你如果不嫌弃,就到我儿子的屋子里睡一会儿吧。衣服湿了我找两件给你换!”
喻鸣丰张嘴想要拒绝,但被老李在后面扯了一把,“好好,就听您的!我这兄弟人有点迟钝,听话总是要想好几遍呵呵……他为了老婆离家出走的事,难过的人都憔悴了,您看看这脸上还有肉吗?”说着伸手捏着喻鸣丰的下巴晃了晃,“您瞧,人都饿瘦了!”
“哟,可怜见的。小两口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说啊,干嘛非离家出走呢,叫人担心不说,这误会一直不解释清楚,两人岂不是越离越远!”常妈本来就是个热心人,听到是这回事,对喻鸣丰就更加同情了,拉着他就往里面走,“等雨停了再走吧,赶紧去屋里躺下!”
喻鸣丰也的确感觉头有些眩晕,点点头同意了。
单翎眉头微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有些晦涩不清的东西在缓缓流动。
常妈将喻鸣丰安置在儿子的屋里,翻了几件衣服出来,但又觉得大小不合适,就说:“我儿子个头小,还真没你这个尺寸的衣服。你等等,我去另外一间屋子里找找,那里有我几个侄子留下的衣服裤子,应该能找到几件能穿的!“
出来后风风火火地就要去后面的那栋小楼,也就是单翎住的那栋。单翎把伞递给她,问:“常妈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找衣服啊,那个大兄弟是徐老诊所里的帮工,看着挺可怜的,千辛万苦辞了工作来这里找老婆呢。人家给我帮了忙,我总不能不管,正好你楼上有些衣服,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常妈说着就往外走,看她站在这里有些发怔,便问:”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顺便我看下你房间漏水的情况如何,要找点找人来修!“
单翎点点头道:“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因为两栋小楼房之间修了一条小路,还搭着棚子,否则常妈是不敢让她跟自己一块的。这下雨的时候,孕妇最怕滑跤,这摔在地上可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单翎和常妈一起找东西,这速度就快得多了。他挑了两件棉衬衣和一条运动裤,“这个尺寸就行了。“只是,喻鸣丰本身有些洁癖,这些衣服虽然是干净的,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穿。
常妈瞟了一眼也拿不准,“看着差不多,那就这几件吧。”随便拿了个塑料袋装着就扶着单翎下楼。到她的房间看了半天,脸色十分不好,“没想到会漏的这么厉害啊,这哪里还能住人?就说村东边的王麻子做屋顶不可靠,看这活计差的,真是害死我了!走,我们下去给这个王八蛋打电话,收了我几千块弄屋顶呢,结果漏雨漏成这样!”
单翎有些可惜自己靠在墙边放着的那些家具,但也只好说点宽慰的话,“还好我的东西先都拿出来了,您也别觉得难受,现在的装修材料好多劣质的,也许是那位王大叔买错了东西呢?”
“哼,他才不会买错呢,这些材料都是他自己从建材市场进的!摆明了偷工减料了,我肯定要找他赔钱!”常妈个性泼辣,不是个吃亏的人,拿着衣服递给喻鸣丰,转身就出来打电话。
单翎在门口等了半天动静,心里有些纳罕,竟然没有送回来,莫非他还真的穿上了?
屋里的喻鸣丰自然是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裤子,但形势逼人强,他在这个时候没办法讲究什么了。但看着地上换下的湿衣服、湿裤子,还有湿袜子,有发愁了,“老李,用袋子把这些都装起来,扔了。”
老李迟疑了一会儿,问:“这不好吧,农村人都很朴实节约,您这随便就把衣服扔了,而且还当着……的面,是不是……”
喻鸣丰心说也是有些不好,只好无奈道:“那你拿着,等雨停了回去的路上再扔掉。对了,我刚才听见常妈在外面打电话说,说哪里漏水了?你出去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要是真漏水了,单翎还怎么住下去……“
转瞬心里一喜,要不就干脆趁此机会接走单翎?但很快萎顿下来,单翎刚才看都不看自己,估计也是不会跟他回去的。
单翎确实不可能和他回去,一个在门内黑着脸发愁,一个在门外看着雨景发呆。没几分钟,常妈挂断了电话,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居然说当初说好的价钱是不保修的!老娘真是瞎了眼,怎么就让这么个东西给骗了!“
老李正好走出来,听到她这句话,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常妈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说:“让你们看笑话了,我后面那栋小楼有点漏水,去年还找人给屋顶做过防水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漏水漏的那么厉害!这雨水又不见小,你说这愁人不愁人?偏偏那个赖皮混蛋不肯来修,我这个时候找谁修屋顶去?“
单翎也皱起眉头,照这个雨势,她那间房的东西只怕得立刻都给转移了。刚才着急只拿了衣服和被褥什么的,书和其他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拿!
老李顿时笑了,拍了拍胸脯说:“屋顶漏水这活儿我能干啊,以前我在部队,还帮好几户人家修过屋顶的!“
常妈这下高兴的一拍大腿,“真的?那太好了,唉哟大兄弟你这是全能人才啊哈哈!不过你一个人肯定不够吧。”
老李道:“那确实不够,但不是还有两个人嘛。他们能帮着我点,就是我需要一些工具和材料,不知道您这儿有没有?”他说着点了点坐在客厅的另外两个保镖。
都是喻鸣丰给饭碗的人,二话不说,都捋起袖子准备干活。
常妈心说这人情算是欠大了,但是眼下也顾不上考虑那么多了,找来工具箱给他,又去储藏室拿了一卷油毡布出来,“你看这个行不行?“
老李拿在手里摸了两下,说:“行!这东西还算扎实,也能防水!“
说罢,回屋给喻鸣丰回了个话,就带着俩身材健硕的保镖去爬屋顶。幸运的是,具体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好很多,只是屋顶阁楼的一个角楼漏水,把缝隙堵上就行。
常妈因为不放心,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不过只是站在下头递些东西,并不需要往上爬。
单翎独自坐在客厅,有些不自在地来回走动。她时不时往里看一眼,生怕喻鸣丰突然走了出来,要质问她为什么偷偷逃走,还给他留下那么一堆麻烦。但过了半个小时,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她的紧张才消减了许多。
为了让自己更加镇定,她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拿在手上,觉得紧张了就喝一口,这才感觉好多了。
不过想到方才他同伴说的那些话,单翎心里又滋生出一丝担心。犹豫再三,她说服自己是为常妈照看客人才这么做的,慢吞吞走近那间房,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表情有些凝滞——
喻鸣丰闭着眼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