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你……你就是俞小芳？”从爸爸病床前站起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拦着我吃惊地问道。
我一把将她推开，扑到爸爸床前，抓住爸爸仰卧着的双肩，不禁惊呆了！——这是我的爸爸吗？！头发稀疏，眼窝深陷，颧骨突起，面色惨白！手触之处，只剩皮包骨头！爸爸！我那虽然清瘦，但精神饱满、精力旺盛的爸爸哪里去了？！
“爸爸！爸爸！您醒醒！您醒醒！我要您马上醒过来！爸爸！——”我心碎了！泪枯了！整个脸扭曲着，疯了般摇撼着爸爸的双肩，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爸爸！爸爸！为什么会这样！您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爸爸！您以为您就可以这样安心地走了是吗？不！不！我不让您安心！我绝不让您安心！我永远都要缠着您！……爸爸！爸爸！您自私！您自以为是！……您以为您把什么都奉献了就是成就了您心中的真情是吗？您以为您这样做很高尚很伟大是吗？您不知道我的心在流血吗？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痛恨您吗？……爸爸，我真恨您啊！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您！……您醒醒！您醒过来呀！爸爸——”
“俞小芳！俞大作家！你不是很会编故事吗？你不是很喜欢空喊‘爸爸，我爱您！我是您永远的新娘’吗？”被我推开的女孩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面对面怒目圆睁地瞪着我大声说道，“你编呀！你的故事编不下去了是不是？你不是说你有感觉吗？爸爸病了快一年了，眼看就要死了，你就没一点感觉吗？你那故事中对真情的感觉，对爸爸的感觉都到哪里去了？”
“你？……”我突然被这完全陌生的女孩莫名地训斥了一顿，竟木然地望着她不知所措，脸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就像僵住似的。
“我？不认识我是谁对不对？”那位女孩一脸不屑，鄙夷地盯着我说，“我是你忠实的读者呀！我被你的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想不到现实中的作者兼女主人公比故事中写的还要美，但却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一惊！定了定神，用朦胧的泪眼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足有一米七０的个子，一套素雅的紧身连衣裙勾勒出一副姣好的身材，披肩长发，皮肤细嫩，眉如弯月，目似秋水，唇若桃花，一个典型的当代时髦美女！我看得竟有些呆了！
“可是我得感谢你，因为故事里的爸爸没有一点儿虚构。虽然我才来了半个月，却让我在这里真切地感受到以往只能在虚幻中感受得到的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份真正的爱情！”女孩说着，深情地望着躺在床上的爸爸。
我的心像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这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呀？
“素莲……”爸爸醒了！轻轻翻动着身子，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您醒了，爸爸！”那位被爸爸叫做素莲的女孩连忙撇开我，走到爸爸身边，轻柔地叫着，取出一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爸爸额头上淡淡的汗珠。
爸爸？！我又是一惊！
“我渴……”爸爸轻轻翕动着干瘪的嘴唇说，声音显得极其无力。
“哎！我去给您倒水，爸爸！”素莲马上转身倒了一小杯热开水，同时在里面掺了一点什么药，搅拌后端在手上吹了又吹，还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口试探水温，然后坐在床边，扶起爸爸斜靠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地小心喂着爸爸把开水全喝了，才又慢慢把爸爸平放在床上，轻轻掖好被角。
这一连串动作那么自然！那么温柔！那么纯熟！我看着眼前的情景，竟是目瞪口呆！连一句“爸爸”也叫不出来了！
“你们先回去吃饭吧！我再好好劝劝他吃药……”
我晕晕乎乎扭过头一看，伯母、刘叔叔与刘应强就站在病房门口，一个女人手里提着一个饭盒，背向着我对他们说道，等这女人转过身时，我和她同时惊呼道：“小芳！”
“小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没放假吗？”孟小芳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见了我高兴地说道。
“我……”我还没从刚才那种让我极为惊讶的“意外”情景中回过神来。
“素莲，给！”孟小芳将手里的饭盒递给素莲，然后转向我说，“这姑娘真倔！一天到晚陪在这就是寸步不离！我不给她送饭，她就什么都不吃！”
“谢谢芳姐！”素莲对着孟小芳笑了笑，打开饭盒到一边吃饭去了。
“小芳，我本也想叫你早点回来，可你爸就是不让。我再想想也是，就算你回来了又怎呢？不就是多一个人伤心？就看他能不能撑到你放假，你们只要有父女缘分，总还可以见上一面的……”
孟小芳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可是我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从孟小芳递饭盒给素莲时起，我就发现爸爸瞪着眼睛静静地望着我！爸爸的眼里闪着亮光！——惊讶与喜悦的亮光！也掺杂着明显的羞愧与埋怨……我迎着这目光，一眨也不眨，无声地对视着，百感交集，万语千言，喜乐怨怒，尽在这目光中肆意倾泻着……
终于，我忍无可忍，泪腺像突喷的泉眼，泪水如开闸的水，哗哗地涌出来……
“爸爸……”我轻轻地，轻轻地呼喊着，双腿颤动着无法迈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爸爸……”
“小芳！……芳芳！……宝贝！”爸爸忽地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对着我张开双臂……
“爸爸！——”我颤声大喊道，以膝代步，跪着急速前移向爸爸扑去……
“宝贝！”爸爸抱着我的头，深深地抱进他的怀里……
“爸爸——”我紧紧揽住爸爸细小的腰身，深埋进爸爸怀里的头不住地车动着，全身激烈颤动，呼呼地放声大哭起来……
“宝贝……”
“爸爸……”
“宝贝！——”
“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