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陈东回答，他又埋头道：“许多人都喜欢把这叫理想，叫希望，但我觉得还是叫野心最贴切。我认为人活着不能没有野心，哪怕其实不大，也必须要有。不光要有，也不能缺少咬牙去实现的意志。”
“其实意志这个东西更加重要。很多人都只是空有野心，却没有坚定不移的意志，所以往往只能看着别人走在路上，在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又安于现状的巨大矛盾中浪费时间，到头来一事无成，有的甚至还会因此变得偏激起来，以骄傲的姿态卑劣存活着，对那些埋头向前的人极为不齿，认为都是傻子，见到有人失败，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嘲笑，莫名优越，觉得自己多么有远见；一旦见到有人成功，就又眼红着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恶心模样，认为世道不公，总之就是觉得自己那张贱嘴怎么说都是理。”
“你瞧，这就是那种人的悲哀。还有另外一种，就是空有能吃苦耐劳的意志，却只知低头走路，始终想不到抬头看一眼周围的世界，一辈子都在眼底那一亩三分地里操劳，付出很多，得到的却很少。这种人不可谓不顽强，但却很可怜。”
“我龙思彪生平最不喜欢这两种人。前一种觉得想吐，后一种觉得无可救药。”
将快要烫到指头的烟蒂丢掉，陈东笑道：“那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
龙思彪微眯眼睛看着他，缓缓道：“你不属于这两种人。和我一样，我们都有野心，都有一旦认准目标，就不顾一切甚至是不择手段去达到的意志。”
陈东摇头道：“这个恐怕你看错了，或许我有些你说的那种意志，但真没有你说的野心。”
“你有。”龙思彪沉默了一会儿，肯定道：“或许你和我还是不一样。因为你不在乎所谓名利，但是和我说的那两种人不同，你的态度不是装出来的，你的眼界不低，但就是愿意埋头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有些像那种历经风云跌宕后，觉得叱咤一方和种田喂鸡其实没什么区别的隐士。”
“这种人很稀少。所以我的境界不如你，经历也不如你。”
陈东摸出手机笨拙的按了几下，苦笑道：“你真的看错人了，你看我连支手机都弄不利索，哪里是你说的那种经历大风大浪后的高人，完全就是个进了城见到什么稀奇、犯怵的乡巴佬。”
“我也是乡巴佬，同样使不来这个手机，更觉得自己在满是高楼大厦的城市里就是个傻/逼，见到好车就觉得该是自己的，见到城里的母的就觉得漂亮，想上。”一脸正经的说完，龙思彪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们都是乡巴佬，都没有太多是非善恶的观念，确切说是不认可别人的道德标准，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陈，虽然看不透想不通，但我肯定你现在的心态不是空穴而来，而是真正的风浪打熬出来的。但是恕我直言，你……真的已经没有野心？”
陈东抬头看向他，神情有些讶异。
“你先别忙着回答，就像今天找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没想过这样就能把你说动。”
见他似乎要说话，龙思彪摆手道，眼中的异样光芒飞速散去，重新变成挠头笑起来憨傻痴贱的大块头，“没想到我竟然也能说出这么多酸词，真他妈奇了啊。”
“真是……难为你了。”陈东笑道。
“难为算不上。”龙思彪咧嘴笑道：“只要能交上朋友，做做大傻/逼也没什么。”
“歪理邪辞说完了，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俗一把？去磬江任何地方都没问题，哪怕你要长得跟仙女一样的大学生雏女我也能给你找来。嘿嘿，现在的大学生……干净的可稀缺了，比他妈金子钻石还少见。”
陈东摇头道：“算了，不好这一口。”
“那找个地方喝一杯？”
陈东想了想，点头道：“去个随便点的地方就好。”
说随便，果真就很随便。两人横穿老街后，来到曲水河畔的一条夜市街，最后进了街尾一家生意冷清，一个食客没有的烧烤店。
烧烤店的名字也很贴切，起得很有个性，“随便乱烤”。老板是一个头发油腻，乱得跟鸡窝一样，三十出头的瘦高汉子，两人进店时，他正盯着墙上的电视看得入迷。店里没有别的员工，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
“来两条鱼，腰花、烤串啤酒先上。”龙思彪大声说。
瘦高老板慢吞吞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无精打采道：“烤鱼没有。”
龙思彪不满道：“门口水盆里不是有吗？”
老板回答道：“盆里有就够了？你生吃？今天不想动，所以没有。”
龙思彪皱眉道：“不行，我今天要招待朋友，必须有。”
老板指了指店外：“对面有。”
龙思彪顿时火起，拍桌站起来吼道：“让你上就上，废话那么多干啥？还敢撵客，店子不想开了？”
“一直就没想开，求你来砸。”老板有气无力说。
龙思彪眼一瞪脸一板，摆开架势就要砸店，陈东连忙拉住。
老板看了陈东一眼，然后斜睨着龙思彪冷笑连连：“砸不砸？不砸就老实坐着等吃。”
“两条烤鱼，腰花、烤串啤酒先上。”龙思彪重新坐了下来。
老板终于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千一条。”
绝对是狮子大开口，然而龙思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缓语气挥手道：“逼话少说，赶紧点。”
陈东这算是看出来了，两人是认识的。不光如此，应该还挺熟。
老板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的烧烤炉边，先点了支烟叼上，系上油腻腻的围裙，摸索半天才慢吞吞生火干活。手法很随意粗犷，给人的感觉纯粹就是真的在随便乱来，很快冒起阵阵浓烟，作料夹杂着烟灰不断抖落。饶是陈东对吃没有太多讲究，也看得忍不住眉头大皱，心想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样子。
动作虽然漫不经心，速度却也不慢，一大盘其貌不扬的腰花、烤串很快端了上来，然后老板又从店里面搬了框啤酒，“砰”的一声重重放在地上。
“随便吃着，烤鱼等下。”
龙思彪徒手开瓶，倒了两大杯啤酒后，两人开始吃东西。陈东拿起一串烤肉尝了尝，意外发现这堆东西卖相虽然极差，但味道却还不错。
“别介意。这大傻/逼是一个老熟人，脾气古怪了点，手艺倒还不差，尤其擅长烤鱼。”龙思彪举起酒杯笑道。
陈东摇头表示不介意，然后端起酒杯，两人一口而尽。
烤串吃到一半，鱼终于上桌了。两条江团烤得金黄脆嫩，浸在香味扑鼻的酸辣豆花中，铺着一层新鲜的生菜，卖相着实不错，和之前的烤串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人没有继续之前老街时的话题，话也不多，除了喝酒就是专心对付桌上的烤鱼。
一顿太早了些的宵夜吃下来，刚好十点整，两人各自喝了四瓶啤酒，肚子都有些胀。
离开的时候，陈东没见龙思彪结账，而非常有个性的老板也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依然在看他的电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两人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