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万物俱静之时,正是隐匿于暗处之人活动的时候。
平城燕王府西苑,夏涵领着一位王府家丁正将今日新买的十几本古籍搬往藏书阁。
得大德通宁老掌柜吩咐之后,夏涵暗查数日,终在守藏书阁的余阿嬷处找到了一块青玉白底的墨玉图腾,且上面刻有一个‘然’字。
夏涵将墨玉图腾偷出,交给青陵濮府的少主濮凌过目后,遂听其吩咐将其带入了燕王府中。夏涵领着身后家丁打扮的濮凌,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藏书阁。
化名为余阿嬷的奚妤落,本是北魏司空大人奚金的三女儿,其父被冤死后,奚家女儿便被充为营妓送到了龙门关的北魏军营中。后来龙门关被南宋骁骑大将军沐青峰攻破,再后来奚妤落嫁与骁骑大将军沐青峰为妻,跟着他去了南宋都城建康。
进入藏书阁后,濮凌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对着坐于桌前的六旬老妇拱手言道:“青陵濮府第十九代当家人濮凌,见过老夫人。”
奚妤落在收到青溪的信后,也曾想过搬离燕王府,再次隐姓埋名。但她已年迈,生死渐无定数,她怕自己死后青溪会变得无依无靠,因而便想以墨玉图腾请青陵濮府护佑青溪一生,可她却没有想到,青陵濮府的第十九代当家人,竟真会是外姓之子,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青溪的血缘至亲。
奚妤落震惊的看着濮凌,喜不自禁地言道:“你!你是…”
“如老夫人所想。”奚妤落的话还没有说完,濮凌便打断了她的话,虽然濮凌在秘密会晤前,已经事先安排了人将燕王府的暗卫引开,但为防意外发生,濮凌还是不愿奚妤落提及可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三个字,虽然这世间已经没有几人能知道那三个字的含义。
濮凌,原名沐凌生,是南宋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北魏士兵攻破南宋都城建康的那一日,年仅五岁的二公子因碰巧随同其乳母到栖霞寺上香而逃得一死。便是自那天起,沐凌生被带到了青陵濮府,改名为濮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长大后,濮凌从王府旧人的口中得知了他五岁那年所发生的事,他们说那年镇南王战死于龙门关,年仅十三岁的世子沐煜城战死于建康城门,破城之日出生的大小姐沐莒梨被骁骑大将军沐青峰的妻子奚妤落救走后不知所踪,与沐莒梨同胎的三公子沐黎昕还未来得及诞生,便被破城而入的北魏士兵刺死于其母腹中,与其母一同长离于世。
濮凌历时三年,遍寻南齐、北魏、僬蜀三国,终于在北魏燕王府中找到了奚妤落。
“公子可是为了莒梨而来?”
奚妤落还记得,当年镇南王妃怀孕后不久,便传来龙门关告急的消息,镇南王主动请缨带兵北上,临行前,为还在腹中的孩儿取下了名字,生子便为‘黎昕’,生女便为‘莒梨’。
只可惜后来镇南王战败,北魏士兵夺下了龙门关,而后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南宋都城建康。建康城破的那一日,正值镇南王妃临盆,腹中两个孩儿,方诞下一名女婴,府门便被攻破,紧急之下,镇南王妃请求奚妤落先带走了女婴,随后,北魏士兵屠杀了镇南王府满门,传闻无一幸免。
“老夫人既已将莒梨称之为青溪,便就让她以青溪姑姑之名为您尽孝吧!”
当年,奚妤落的女儿青溪为了助其母亲顺利救出小郡主,只身挡住了北魏士兵,以自身性命,换得其母与小郡主的逃脱。
濮凌在得知自己的妹妹被取名为青溪后,便立即明白了奚妤落的用意。
“老身从未将莒梨当做寄托思念的慰藉,取以青溪之名,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知晓,是何人舍弃了自身性命以求换得她的活命。”
对于奚妤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濮凌无法感同身受,看着眼前神情悲恸的老人,濮凌愈发恭敬地拱手言道:“老夫人救走莒梨,于濮凌而言是大恩,濮凌原终身听候老夫人差遣。”
“老身将死之人,无差遣公子之事,亦不敢差遣公子。老身只求公子一事,希望公子永远不要同莒梨谈及她的身世。”
濮凌闻言眉头紧皱,怎么可能做到不谈及呢!从知晓莒梨还活着的那一天起,濮凌日日夜夜想的便是如何能够找到她,如何能将过往之事讲给她听。
奚妤落看着濮凌一言不发地模样,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继续言道:“老身知道,这太为难公子了。只是故人临死之际嘱咐,确保莒梨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平凡一生,不再受天下大义、国仇家恨束缚,能够随心、随性过活,老身希望自己能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当然!老身也有私心,自己养大的孩子,早已像是自己的孩子了,老身不想让她背负那些她承受不了的东西。”
“能遇见老妇人是莒梨的福气。濮凌将谨遵老夫人所言,绝不同莒梨谈及过往之事,国仇家恨由我来报。”
奚妤落闻言,双眉簇起。其实,故人临死之际并未来得及嘱托什么,她如此说,只是希望世间再无沐家儿郎死于战火之中。
奚妤落的夫君沐青峰,曾是镇南王府的家奴,立下赫赫战功后,得镇南王举荐获封骁骑大将军,而后一生,沐青峰跟着镇南王南征北战,最终战死疆场。
‘国仇家恨’?当年奚妤落的儿子沐垣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入伍为兵,而他最终的结局却是与二十万南宋大军一同命丧于龙门关。
战火连年不断,两国军民愈加仇视,大有生命不息、仇恨不止的意味。既然已经知道国仇家恨的执念会落得如何结局,奚妤落便不愿再让濮凌的这一生都只为报仇而活。
“公子可曾真正了解过你的父母,抑或是你的祖辈?公子可知道他们世世代代所求的是什么?”
濮凌没有答话,国破家亡的那一年,他只有五岁,很多往事他早已记不清了,再加上有老祖母约束,青陵濮府的人从不敢在他面前谈及镇南王府之事,因而其对自己父母、祖辈的了解只限于史书上的几句记载。
“先见见莒梨吧!听听她怎么说,老身虽从未告知莒梨她的生身父母是谁,但却无时无刻都在同莒梨讲她父母的事迹。”
“老夫人如此为莒梨着想,濮凌感激不尽。”拱手说完此话后,濮凌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刻有‘然’字的墨玉图腾递给奚妤落,“他日老夫人若有用得上濮凌的地方,请一定告知濮凌。”
奚妤落接过玉佩,回以慈祥一笑,“但愿没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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