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一回到家里,就跟韩薇说了遇到越王的事,将那块越王令牌也交给了她,连带着越王赐予的封号都尽数告知。只是说到最后,青青非但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情绪,反倒有些忧心忡忡。
“阿娘,我看大王和范大人之间,未必像大家说的那般君臣和睦,这次大王来找我,分明就是不信任范大人,要不是范大人及时赶到,只怕他还真想把我弄进宫里去当什么教头……”
“休得胡言乱语!”
韩薇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转头看了眼聂冉,聂冉知趣地走了出去,将屋里的空间留给她们母女二人。看到他走出去还细心地关好门,韩薇方才说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还不知道改改,小聂不算外人也就罢了,若是被别人听到你竟敢如此妄议大王,只怕会招来大祸临头……”
青青无语地看了她一眼,阿娘毕竟是出身世家,那种对王权的敬畏和刻进骨子里的规矩,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或许这就是阿爹一直宁可让她从小跟着他学着牧羊打猎,也没让她跟着阿娘学针织女红的缘故。那些世家规矩,在昔日讲究王法礼教的时候,知书识礼是人的立身之本,可如今王室式微,诸侯连年征战不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看得是实力,看得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剑更快,而不是谁更讲究礼仪规矩。
就连她在试剑大会上看到的那些衣冠楚楚高贵不凡的诸国公子,不一样是明着彬彬有礼,文雅大方,可背地里杀人放火强取豪夺的事难道就干的少了?
只是这话非但不能跟阿娘说,还有她跟着孙奕之千里奔袭,跑去齐军大营刺杀田莒的事,更是连提都不能提。
韩薇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就算是在晋国首屈一指的世家长大,可依然恪守着世家女子的规矩礼仪,哪怕当初敢跟着赵戬私奔逃婚,她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会成为一个执剑杀人的刺客。
青青只能安抚了她一番,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乱说话,更不会再对越王不敬,韩薇这才安下心来。
见她总算不生气了,青青便借口要去收拾山上的猎物,又要上山。
韩薇一听她上山就有些着急,拉住她一个劲地摇头,说道:“昔日家里生计艰难,才让你小小年纪就在山中冒险打猎。如今大王赐下的财物足够我们母女衣食无忧,你又何必再上山?青青,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留在家里,跟阿娘学习女红,若是日后嫁人,你的嫁衣也得自己亲手绣制……”
青青一听就头疼起来,“阿娘,我才不要嫁人,我要留在阿娘身边孝顺你……”
韩薇的脸一板,微微嗔怒道:“你若是孝顺,为何还不听阿娘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王亦有令在先,如何能容得你不嫁?若是你怕官媒胡乱给你许配人家,倒不如自己先找个好人家……”说着,她忽然灵机一动,朝门口那边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青青,你觉得——小聂如何?”
“小聂?”青青吓了一跳,“你说聂冉?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韩薇一听就恼了,生气地说道:“小聂一表人才,又是你聂大伯的弟子。聂渊为人侠肝义胆,他的弟子人品必然优良,你们年纪相当,门当户对,比那些官媒找来的人不知强多少倍!如此佳婿,别说百里挑一,千里万里都未必能找出这样一个人来,青青,咱家如今不过是寻常村民,无官无职,孤儿寡母,还能有什么好挑的?”
青青被噎得无言以对,只觉得一想到嫁人,尤其是嫁给聂冉,就觉得浑身都别扭,偏偏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阿娘,只能一个劲地摇头,“阿娘!我不是挑剔他,我只是……我只是……”她心头一阵烦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不出原因,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万万不能答应嫁给聂冉。
韩薇见她说不出理由,偏偏又不肯答应,光是摇头,可那眼神闪烁腮边泛红,显然并非如她先前想得那般完全不开窍,她不禁皱起眉来,细细回想她近日的举动,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害怕,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青青……青青……你这次去吴国……是不是看上什么人了?”
她能够肯定的,是青青在去吴国之前,根本不通人事,成日在山中与猿猴嬉戏练剑,别说年轻男子,就连那些走不动的老头儿都没见过几个。加上她从小就任性泼辣,又天生神力,连村中青壮男子都扳不过她的手腕,更是在这苎萝山周边十里八乡威名赫赫,压根没人敢与她较劲。那些年轻的男孩儿,看到她比老鼠见了猫还乖,只看到个影儿就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不见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那个男娃儿动了心思,只怕也会被青青揍个半死。
更何况,她的女儿如此出色,就算要嫁人,这苎萝村周围,还真是找不出与她般配的男子,而以她的傲气,更是不可能看上比她差的男子。
那么,若能让她心动之人,必然非同寻常。
这苎萝村中没有的,吴国未必没有,更何况,她去姑苏城的时候,正值试剑大会,七国公子游侠齐聚姑苏,其中必然有不少年轻才俊。她出去这一趟回来,整个人的气度大变,除了孙武之死对她的影响之外,说不得,还会有个让她开窍的男子。
韩薇想到孙武,忽然心中一动,想起青青说过,曾给孙奕之疗伤,还与他孤男寡女在太湖当中的无名岛上相处了几日,她越想越是心惊,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急切地问道:“青青,你……你和孙大将军的孙儿,那个叫奕之的孩子,有没有……”她有心询问,却又难以启齿,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心一横,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们可曾同房?”
“同房?”青青愕然地看着她,一双眼瞪得大大的,完全不理解她的意思,“什么叫同房?”
韩薇一梗,支吾着说道:“就是……就是……你们可曾……可曾在同一张床上……”她眼一闭,牙一咬,狠狠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睡觉!”
“睡觉啊?”青青恍然大悟,用力摇摇头,“没有!阿娘你不是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阿爹也说过事急从权,我也就是给他疗伤的时候……咳咳……”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将孙奕之扒光了丢进药泥坑中疗伤,脸上骤然一红,赶紧略过那一节,含糊地说道:“我也就碰了下他的伤口,没别的!”
韩薇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还算你记得阿娘的话,没忘了最要紧的规矩。只是……”她看着女儿脸上忽然泛起的红晕,心头一紧,警惕地问道:“就算没什么,你……是不是对他……对他……动了心思?”
“什么心思?”
青青先是一怔,忽然想起方才跟阿娘讨论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的……婚事,她拒不接受聂冉,阿娘却又提起孙奕之,这心思……她顿时面红耳赤,气恼地一顿足,愤愤然嚷道:“我才没有!阿娘你莫要乱说,我……我上山去了!”
这一次不等韩薇再阻止,她已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那速度简直比她跟白猿相斗时还要快得多,韩薇至看到人影一晃,“不许”二字才刚刚发出声来,已经不见了青青的人影。
她不禁头疼起来,女儿如此回避的模样,看来她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只是那丫头却忘了,吴越两国被是世仇,而这次孙武之死,又与她有关,那孙奕之生于世家大族,又是孙家嫡传,年未及冠便已领军一方,如今家破人亡,一身的血海深仇,又背负着孙家的重任,这等人物,无论成败,都绝非池中之物,岂会是女儿的良配?
青青这样的性子,自由自在惯了,岂能受得了世家的拘束?况且,那人若想复仇或闯一番大业,必然需要联合其他世家将门,对他来说,最方便的莫过于联姻。这等名门大家,妻媵妾婢,数不胜数,以青青这点直来直去半点迂回都不懂的脑子,就算剑法天下无敌,也未必是那些女人的对手。
她是从那样的家里逃出来的,自然不愿女儿再回到那样的地方。
照她的看法,聂冉无父无母,只有个师父,无论从家世人品上,都堪与青青相配,更何况他本就是一游侠,自然不会拘束青青,两人这几日练剑时的默契往来,她看在眼里,早已心热不已。
只是如今青青不愿接受聂冉,她也不便强求,只能先想办法让青青对那人的心思淡了,等跟聂冉离开越国之后,相处久了,或许就水到渠成了。
她却不知,青青逃也似地离开之后,一出门就撞上了聂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上跑去。
聂冉不知她为何生气,只当她要上山收拾那些陷阱,他那日虽未上山,心里却依然惦记着,如今楚国间客被擒,又有大批的越国剑士在周围驻守,不必担心韩薇的安全,他也就毫不犹豫地跟着青青,朝着山上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