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宅的游湖边上,苏墨雪伫立在侧,夕阳照耀到她的脸上,肃然,凄凉。
“小姐,您千万别想不开啊。”翠鹃隔着湖的那头担忧的喊着,而林嬷嬷因着年纪大了,浑圆的身躯不停的抖动着,嘴里喘着粗气。
那头得到风声的苏墨鸳和大夫人夏氏也匆匆忙忙的赶来,一路上苏墨鸳整个人都是懵的。这苏墨雪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今日是自己的脸被她这个贱人划伤了,怎么变成她苏墨雪寻死觅活了?她这个被害者都没有大张旗鼓,她苏墨雪倒好,连在朝中的爹都被惊动了。也不知道是二房还是三房的那两个跟娘作对的姨娘搞得鬼,一心只想给娘添堵。
而夏氏则脸上尽是担忧,似是异常担心苏墨雪的样子。
苏墨雪似是在思考些什么,眼神迷离,凌乱的头发被微风扬起。脸上因着血渍粘着的头发也似乎再诉说着它的不堪和愤懑。本是异常血腥的画面因着夕阳竟让人产生了一种怜香惜玉的错觉。
只是众人心里都明白,这苏三小姐的下辈子算是彻底毁了。试问有谁会娶一个毁容又跳湖的女子,她的人生注定是黑暗的。
“墨雪,你别乱来。”远处夏氏喊道。
苏墨雪抬头望了一眼夏氏,又将头低了下去,纵身一跃。
她紧闭着双眼,面目被发丝遮掩着。而她的嘴角却是微微的上扬。死,向来是她最不怕的,她都是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了,又岂会怕。
她叶玥向来不怕这些个事情,当年与纳兰锦出生入死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
人,最可怕的不是狠。而是当她连自己都可以抛弃的时候,那才是最可怖。
今日这一跳,她这个借尸还魂的苏墨雪将会有不同的人生,而今日这个举动也正是她深思熟虑过的,她一直在等。等苏墨鸳挑衅她,等着把事情闹大,等着那个前几日拜访东陵的野心勃勃的纳兰若!
她的身子慢慢的往湖里沉,她突然又想到了纳兰锦,不知道他看到她重新归来会是何等的惊讶之色。
隔着水面,她看到了一男子纵身跃下,他好像纳兰锦。
“阿锦。”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而男子也离他越来越近。
“阿锦。”她紧紧的抱住了男子的腰身,男子闻言楞了一会,又拖着她往岸上游去。
男子轻轻的将苏墨雪放在湖边,又轻轻的拍了拍苏墨雪的背,夏氏和众人都围了上去。
苏墨雪将呛着的水吐了出来,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里喊的还是“阿锦,阿锦。”
男子低头在苏墨雪耳边耳语了一番,苏墨雪才将到嘴的“阿锦”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苏墨雪的爹苏哲也是快歩走上前,对着眼前的男子鞠了一躬
道“多谢梁王救小女一命,”
那个被称作梁王的男子,冲着苏哲淡淡一笑,道“东陵国的女子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苏墨鸳见男子虽全身上下湿漉漉的,但依旧器宇不凡,举止之间还有贵族之气,便悄悄的红了脸庞,装模作样的走到苏墨雪身旁,似是很焦急道“姐姐,你割了我的脸无碍的,妹妹受得住,你又何苦自寻短见,你该知道墨鸳不会怪姐姐的。”
苏墨鸳委屈的落泪,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的瞥向男子。夏氏心里暗自腹诽自己怎生出了如此蠢货,苏墨雪的脸比起她苏墨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任谁看都看得出来是谁欺负的谁。墨鸳如果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那她还有一番说辞,如今她抛头露脸,将自己立于风口浪尖,反倒让夏氏为了难。
苏哲见两个女儿的伤口,心下便已经猜到了一二。如今自己疼爱的小女儿还恶人先告状,大女儿又无脑的将整件事情闹的这么大还惊动了大永的梁王。真的是家门不幸。
“来人啊,还不让梁王殿下换身衣裳,”苏哲没好气的吼了一顿,转脸尴尬的笑着对梁王说道“今日之事还让梁王您看了笑话。梁王您快去换身衣裳,以免着凉。”苏哲在苏墨雪掉入谁被就上来的过程中,全然没有想到过苏墨雪的安危,而他考虑的最多的只是他宰相的名声和梁王的想法。
男子挺拔的鼻尖上落下了些许水滴,浓密的眉毛一弯。道“苏相,纳兰若堂堂七尺男儿,倒不至于。只是令千金身子弱,还是找人先将小姐抬回去好好医治一番吧。”
苏哲厌恶的望了眼地上的苏墨雪,道“来人,将小姐抬下去,再找个大夫看看,还有。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莫让小姐离开房间半步!”
一场闹剧最后以苏哲罚了几个奴才而告终,只是这事情闹的实在是路人皆知。因惊动了大永国的梁王而显的越发的棘手。
东陵国都皆在传宰相府内三小姐本生的倾国倾城,因嫡出小姐苏墨鸳嫉妒她的美貌将其毁容,而这个可怜的三小姐现如今已经面目全非,脸上疤痕消不下去,已经从美人沦落为一个面目骇人的丑女。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说苏墨鸳心肠狠毒的,说苏墨雪此生无憾还不如死了的,还有说大永国的梁王本就是来迎娶苏相千金的。
众说纷纭,但大多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听众,是戏文。于苏墨雪,却是噩梦的开始。
因苏墨雪跳湖的闹剧,苏哲一声令下便彻底禁了苏墨雪的足。而夏氏请来的大夫也只是装模作样的给苏墨雪开了些药,她的脸因没得到及时的处理,开始化脓,结疤。甚是骇人。
翠鹃见着自家小姐的脸一天比一天糟糕,心里是急的不得了。这未出嫁的小姐脸成了这样,今后该怎么去活?且不说自家小姐以前的样貌是何等的惊为天人,就是普通女子也承受不了这种毁容的创伤。
苏墨雪静静的立在窗前,这是她得知自己被苏相软禁的第五日,是大永国梁王和东陵皇定亲的日子。
只是纳兰若,你该是知道的。
这一日,苏墨雪在窗前站了一天,也没有听到外面的消息。许是梁王纳兰若和东陵皇延后了姻亲之事,许是苏相特意将她与世隔离省得她徒生事端。
夜色渐浓。
“苏家三小姐果然好本事,”窗外,一身夜行衣的男子轻巧的飞了进来。将脸上黑色的口罩摘下。
苏墨雪颔首作揖,并未答话。
纳兰若邪魅的用手抬起了苏墨雪的下颚,道“你似乎不是很惊讶本王的出现?”
自苏墨雪落水之后,她便戴上了薄纱。对外宣称是自己面目骇人,不想惊了众人。
隔着薄纱,苏墨雪的眼对上了纳兰若,道“梁王既已知道苏墨雪的计策,又何必假装不知。”
纳兰若将苏墨雪脸上的薄纱掀开,望着脸上逐渐流脓的伤疤,用力的按了上去,道“本王不喜欢别人将本王也算计进去,你小小年纪心机深沉,更何况本王绝不允许你用玥姐姐的名义来行你的苟且之事,你该是知道的。本王若是想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纳兰若伸手将怀里的纸条狠狠的扔在苏墨雪的脸上。
纸条上赫然写着
“凌弟,玥姐姐有事相求,十月二十三,苏府三小姐府内一叙。”
凌是纳兰若的字,知道的人不多。除却纳兰锦大概也只有叶玥才知道了。当年三王之乱的时候,纳兰若不过十岁,是叶玥不顾纳兰锦的反对,将纳兰若从成千上万的尸骨中救出,亲自安置在自己的景仁宫内,才得以让纳兰若生还。而那个时候的叶玥也不过才十五。
自那之后纳兰若便起誓,从今往后有谁要是欺负了叶玥,他纳兰若第一个不答应。
苏墨雪脸上低落下一滴滴血水,道“玥姐姐?你的玥姐姐识人不清,早已下了黄泉。而你现如今心心念念,当年为何不救她于水火!当年景仁宫的一场大火早就将叶玥烧的一干二净,这个世界上又何来你的玥姐姐!”
苏墨雪言辞犀利,句句诛心。
纳兰若呆若木鸡,藏在心里深处的悔恨却还是被勾了起来。当年皇兄明明答应自己不会伤玥姐姐分毫,自己才领兵去征讨叶朗。殊不知自己才出发了两日,便传来玥姐姐她身染重病去世的噩耗!当年他拼了命的快马加鞭本想见玥姐姐的最后一面,可是当自己赶到景仁宫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团废墟。
他永远不会忘记纳兰锦面无表情的对着他说,“慧后无德,自刎于景仁宫”的画面。
回忆那么沉重,沉重的连他的呼吸都乱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纳兰若激动的抓住了苏墨雪的肩。
苏墨雪似行尸走肉般,木讷的诉说着“当年你的父王祁王和韩王还有临王密谋造反,被纳兰锦洞察先机。他挥师百万攻下你父王和韩王的封地,那一年,祈、临两地哀鸿遍野死伤无数。而你的父王祁王也因宁死不屈战死沙场,你们一家一百零八口战到了最后。你当时还小,是你的母后用身躯护住了你。当年叶玥和纳兰锦御驾亲征,叶玥见你孤苦,便是不顾纳兰锦的反对将你带入景仁宫。楞是保住了你。”
纳兰若越听越心惊,望着苏墨雪的眸逐渐的睁大。心里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陡然升起,难道?
“苏墨雪,你到底是什么人?”纳兰若放开了苏墨雪,冷冷的问道。
“东陵苏相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小姐而已。”她的眸很冷。
“本王查过了,苏家二小姐苏墨鸳刁蛮专横却也知轻重,向来是有分寸的,断不会无缘无故划了你的脸。恐怕此次这个二小姐是莫名其妙的背上了骂名,本王怎么也不愿意去想,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怎生对自己如此之狠。
你处心积虑,先是划脸,再是跳湖,而后又是在湖中将纸条塞入本王的衣服之中。最后的目的无非是想与本王一叙。现下本王如约来见你,你却一个劲的只说一些大永的秘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苏家三小姐你也是聪明人,你与本王又何必拐弯抹角!”
苏墨雪冲着纳兰若莞尔一笑,道“梁王还请记住两点:一,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二,若不是苏墨鸳,我也有其他法子见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引罢了。”
纳兰若望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才说出一句“你究竟是谁?”
二人默不作声,只是眼神已经战了几百个来回了。
“苏家三小姐生长在闺房之中,又何来机会知道大永如此多的秘闻?若是苏三小姐有心要和本王合作,还请苏三小姐坦诚以告。退一万步来讲,论苏三小姐的心智堪比后宫的妃嫔,而你的狠辣程度与她们相比也不遑多让。本王心中还在感慨,这东陵苏府可真是磨人的地方,不然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狠辣果决冷酷的女子!”
纳兰若无视苏墨雪的浅笑,径直坐在红木圆桌之上,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静静的等着苏墨雪的作答。
面对纳兰若的视若无睹,苏墨雪也闭口不言。她径直走到他的跟前,坐了下去。
两个人都在等对方的反应却又都不率先给予回应,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最后还是纳兰若妥协,道“你费尽心思引本王前来,要说的我想恐怕不是这些吧。”
“梁王果真是聪明人,今日墨雪请梁王来,是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