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落实“狗计划”
送走省普教检查组,我还没缓过气来呢,另一项检查就紧跟着下来了。
这次是省里的计划生育检查组。计划生育是国策,此项检查比普教检查更重要,这可是一票否决啊!
听到关云山的汇报,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我发蒙的原因有二:一是这项检查的动作大,用人多,时间长,自己能够镇住台面吗?二是自己所包的溪口村,是计生工作老大难,工作组又只有柳絮和李素琴两个女同志,万一拿不下来怎么办?
按照程序和常规,还是先召开班子会,研究应对检查的对策。参加人员除了党委委员、镇委成员与包村干部,还通知了各村的支书、村主任和计生专干列席会议。会议决定按三个步骤走:一、各村先回去自查本村有无超生和未采取计生措施的现象,并立即上报镇里?二、全镇按村排序,统筹进行一次育龄妇女孕检,发现漏洞立即补救?三、各驻村工作组随后进村,对一些钉子户、难缠户堵漏补缺,并视其情节轻重,采取相应的补救措施。
散会之后,各工作组和村干部都回去准备了。我把马仕龙、黄明亮、关云山和计划生育服务站站长程华萍留了下来,简单商量了一下分工。决定由我和关云山坐镇指挥,马仕龙和黄明亮下村督促,程华萍两头兼顾上下联络。
他们走后,我又向关云山说了溪口村包村工作组的薄弱问题,看能不能充实一下力量。关云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个事儿我差点儿忘了。这样吧,你们几个就不要下村了,让柳絮和李素琴先跟着咱们跑腿儿吧!我安排让溪口村自己排查着,等情况汇报上来再说吧!大不了最后集中搞突击。
我知道“集中突击”啥意思,就是最后集中力量解决老大难的村,但我不好表态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在包村驻队问题上,我已经由被动变为主动了。
我并不发愁下步怎么办。你们总不能把溪口一个村扔下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关云山总有办法的。
我不由想起了柳絮给我说的“当官经”。觉得我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如何准备应付计生检查的事儿,而是如何忙里偷闲,想办法把关云山、黄明亮、马仕龙这几个人“收拢”了。
我坚信只凭上次那场“泯仇酒”,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我现在得赶紧见缝插针采取行动,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听命于自己的“狗”。我在这里说的“狗”,可不是贬义词,很多时候,“狗”还是一个褒义词。比如封建社会的朝廷里,文臣武将不都是听命于皇帝的“狗”吗?而且历史上的那些“狗”,不少还是对社会和人民做出巨大贡献的“功狗”呢!
我只有把马仕龙、黄明亮和关云山,变成老老实实听命于我的“狗”,我才能在清溪镇真正站住脚,其他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于是,我决定瞅准时机,就首先从关云山开始吧。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我直闯关云山办公室,说,关主任这会儿还不走?
关云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说,刚忙完这一摊子事儿,就准备下班回家哩!
我说,这些时间机关食堂的饭菜吃够了,今晚想去你家里打牙祭!老兄让不让去啊?
关云山大概是没有想到吧,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萧镇长你——说的是真的?
我虚伪也是真心道,我来咱们镇恁长时间了,还没见嫂子啥样儿呢!
关云山一下子变得很高兴,说的也是,不过你嫂子可没啥看头儿!她纯属“三心型”的那一类,还肥实得跟头猪一样。
我不由跟他开玩笑,你说的“三心”是什么啊?
关云山笑道,就是看着恶心,出门放心,想着闹心呗!
我也笑说,胡扯,恐怕是你故意谦虚,说不定人家还一表人才呢!
关云山不笑了道,空说为虚,眼见为实,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说着两人下了楼。走到街上,我拐到商店买了一箱“乐神饮”和两瓶“清河醉”。
关云山说啥不叫买,说,小萧你这是弄啥哩?不是把你哥当外人了吗?
我坚持道,说哪儿话,我这是初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吧?
关云山说,别人可以,我就不中。你要这样,就不叫你去我家了。
我赶忙解释,咱兄弟俩好说,可是跟嫂子初次见面啊!再说还有侄儿呢,我当叔叔的总得有点表示吧!好好,就这一回,下不为例总行了吧!
关云山这才不拦了。于是,两人各拎一样东西同往家走。
刚走到家门口,关云山就高声大嗓喊起来,老周,看咱家来贵客了哩!
一个中年妇女闻声迎出来,看见我却愣了,哦,这是……
关云山训斥中年妇女道,你愣啥哩,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小萧镇长啊!
我疾速将中年妇女打量了一番,果如关云山所说,肥胖臃肿,其貌不扬,真属于“三心型”的那一种,满头黑白相间的花发、皱纹纵横的眼角和额头,向人展示着岁月的沧桑和劳累。这一点倒和关云山满般配。想到此,就忙说,我叫萧剑平,本该早来看望的……
关云山老婆喜出望外道,噢……你老关哥老是说起你。快屋里坐啊!
进到屋里,环顾四壁,我发现关云山的房子还是农村常见的那种三居室。正间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客厅的摆设很简陋,只有靠后墙的长条几上摆着一台十六寸的飞跃牌彩色电视机,挨山墙放着两个假皮旧沙发,其他便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了。作为装潢门面的客厅尚且如此,估计两头卧室里就更简陋了。这可能是镇干部里最贫寒的家庭了吧!
果然刚落座儿,关云山老婆就说道,小萧兄弟,你瞅俺们家像个猪窝子。
关云山不耐烦道,你别丢人现眼了,快去弄俩菜,让我跟小萧喝两杯。
等他老婆去了门外的小厨房,关云山才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也不怪你嫂子说怪话,这些年真是难为她,这都是叫穷闹的啊!
我揣摩关云山家里这境况,很可能是他老婆没有工作,还可能就是孩子多,就试探着询问关云山,嫂子在哪儿上班呢?
关云山立马“哧”一声笑了道,你嫂子上个屁班哪!她压根儿就没有工作啊!我吃亏就吃在“一头沉”上了。唉——谁叫咱当初没眼光,偏偏看上没得工作的你嫂子了。
我也轻轻“噢”了一声,笑着给他开玩笑,老兄你现在后悔了?那你年轻时干啥呢?说不定是当初你俩恋爱,你急吼吼地忍不住,先斩后奏把人家那个了,然后才……这会儿肥肉吃到嘴里了,倒又嫌弃人家了?
谁知道我的这番话,倒把关云山说得笑起来。他压低声音对我道,你小萧到底是个文化人,啥事儿咋看得恁透哩?当初我就是先把你嫂子那个了,她没法子了才跟我结婚的。要不是我来这一手,她还不跟我这穷光蛋一家哩!
我一时没接话,忽有一丝感动漫上来:这老关也真是实在人。我随便开个玩笑话,他就把真情抖擞出来了。看来柳絮说得对,这真是个可交之人呢!就关心地问起他的孩子来,哎,咋只见嫂子在家里,没见侄娃儿们在家呢?
关云山不由叹了一声道,你侄娃儿成子的学没上成,只好去南方打工了。剩下你秀儿小侄女,正在镇里读初三哩!
秀儿平时学习怎么样?
听她自己说还行,每回考试都是前三名。老师说考好了能上清水市一中哩!她自己也就相信了,说将来就报考市一高。市一高可是清水市的重点啊!能考上市一高就一条腿迈进大学校门了。就是不晓得她能不能考得上?
没事的,看样子也许差不多。到时候真是分数不够,我可以给她帮帮忙。
小萧你……你清水市一高有熟人?
我……有一个同学在那儿当校长。
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回来我给秀儿说一下,叫她尽量努力争取。如果万一考不上,那可得请你小萧帮忙了。
好,那一言为定了。
小萧啊,你让老哥咋谢你哩?
咱们兄弟俩谁跟谁?再说要是侄女考得好,根本就不用我帮呢!
说话间,关嫂子已把几个炒菜端上来。我跟关云山这才不说了,互让着入座。关云山拿出一瓶“清河醉”说,咱弟兄俩就这一瓶酒,也不猜枚,碰着喝吧!
我说,我的酒量你知道,哪敢喝这么多酒?
关云山道,就是知道才碰杯喝,要是猜枚你肯定得多喝。
我只好说,行,那就这样。不过说好一瓶,咱可得总量控制啊!
关云山说,中,咱一言为定。
我见关嫂子站在一旁没落座,就说,嫂子你也过来一块儿吃。
关嫂子说,你俩先吃,我得等秀儿回来哩!
我问她,侄女儿啥时候才回来?
关云山道,晚自习下课才回,咱不管她。来,咱兄弟俩先碰一杯!
说着就碰,一杯,两杯,三杯……顷刻之间,一瓶酒已下去大半。我跟关云山都有点儿头大了,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还是我先说话,我今天晚上来这儿,主要是——想跟老哥说说心里话。
关云山也硬着舌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弟你——有话请讲。
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刚来咱镇那阵子,你和仕龙、明亮有意见,我心里还恨过你们呢!
嗯,应该恨,叫谁也心里不美气。我们当时也对你来镇里挂职有意见哩!
后来,我知道了你们的情况,也觉得挺对不起你们的,是我把你们进步的路子挡住了。
哎,小萧,上次咱不是说过了,以后都不准再提这事儿了吗?
老哥不叫说,我也还要说。不说我心里憋闷哪!我还有句话想给老哥说,就是我下来挂职两年就走了,但我保证走之前,一定把老哥的副镇长解决了。
小萧你……有你这句话,哥就知足了。能解决更好,解决不了也算了。
不管咋样,从今往后,哥都会在工作上支持你。
那就先谢谢老兄了。来,咱哥俩再碰三杯酒。
于是就碰,但是还没碰够三杯,瓶里的酒就倒完了。
关云山还要再拿酒。我却说啥不干了。
在各村自查的几天时间里,我又忙里偷闲,分别到黄明亮和马仕龙的家里蹭了几回饭。
黄明亮家里的情况比关云山强不到哪里去,唯一比关云山好的是住的两层楼,但是两个孩子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花钱流水一般。黄明亮老婆是镇农技站的农艺师,这几年财政断奶,效益下滑,工资常年拖欠不发。更要命的是黄明亮老婆患有严重的风湿病,经常药罐子不倒,手里积存的药费单子一沓一沓的,农技站就是报销不了。经济状况可想而知。
我看着黄明亮家里的窘况,心里不由又是一阵酸楚:这些在基层乡镇工作的同志真是不容易啊!就真心实意对黄明亮道,回头你把这些药费单子交给我,我在上面签上字,然后让镇财政和几个效益好的下属单位,想办法分批报销了。
乡镇各单位的财务报销,都是乡镇长审批一支笔,我相信我的签字会有权威的。不然,黄明亮家的生活压力也真是太大了。哪想到我这不经意的几句话,竟把黄明亮两口子说得热泪盈眶,紧紧拉着我的手感谢连声,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用说,这天晚上我在黄明亮家,又哥们兄弟地喝了个一醉方休。
相比之下,马仕龙家里的境况,要比黄明亮和关云山好得多。他虽然和黄明亮一样,都是两层小楼,但老婆是中学教师,孩子也只有一个,刚从小学升初中,生活自然宽裕多了。
马仕龙对我来家登门拜访,当然也显得十分感动,吃饭的时候,你劝我敬碰杯连连。我晕晕乎乎地感觉到,他也似乎把我当成了好哥们儿。
2.勉力施“国策”
转眼之间,各村计生自查已经结束,全镇立即转入孕检阶段。各村育龄妇女按照预先编排的顺序,分期分批由计生专干带队,集中到镇计生站进行孕检。马仕龙和黄明亮带领几名镇干部下村督促,我和关云山、翟宜君等人坐镇指挥,计生站站长程华萍和妇联主任李素琴以及柳絮等人协调联络。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只见一辆一辆的农用车和拖拉机,满载着青壮年育龄妇女,从四面八方涌向计生站。这一批检完离开了,另一批立即尾随而来进站孕检。对这些事情十分生疏的我不由心里生疑:这孕检咋会恁快哩?人刚进去一会儿就完了?于是就问身边的关云山和翟宜君,这孕检是咋着做的啊?
翟宜君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无法说出准确答案来。还是关云山长期整理公文善于概括,就笑着回答我说,咋着做?还不是跟干那事儿差不多?
我不禁更加迷惑了,说,那——怎么可能一样呢?
正巧程华萍、李素琴相跟着从计生站里走出来。关云山就朝她俩招招手。程华萍和李素琴以为关云山要安排什么事儿,忙急急慌慌赶过来。
关云山对二人说,萧镇长不知道孕检咋回事儿,你俩给他说说咋做哩!
程华萍年龄比较小,一听解释这个问题就脸红了。但李素琴是个老狐狸,听出关云山是打趣她俩哩,就立马以牙还牙地反击道,关云山你个老骚胡,撅撅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这事儿也用不着我们解释了,你把老婆拉来做个示范不就行了吗?
关云山继续赖着脸皮道,何必舍近求远哩,你现在做个示范也中嘛!
说着上前就扯李素琴。李素琴急忙拉上程华萍,嘎嘎笑着跑远了。
就这样折腾了四五天,才把孕检程序做完了。同时,各村自查的结果也报上来了。每个村子总有那么十来家的育龄妇女,不来镇里参加孕检的。
于是又召开领导小组会,商量对这些不来孕检的人怎么办。
关云山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不是想给咱镇里抹黑吗?
我问,这些人不来孕检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