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局级干部，袁父办事相当有效率。在和袁小辉对话完的一周以后，袁父出现在了教委领导视察英文学校的队伍里，并且参加了英文组织的大规模旅游美食嘉年华活动。袁父是土地局的干部，但能假扮成教委的领导，听起来不可思议。起因是土地局局长帮教委领导解决过一些土地问题，教委现在无可置疑地要礼尚往来一番。知道投桃报李的领导才是最合格的领导。
后来袁父也出席了那场宴席，并将1000元收入囊中，但袁父为人正直，说什么要把钱退还给教委副主任。副主任一想却之不恭，也只好不声张的悄悄留下。
告诉袁小辉要去英文就读之后，袁父特别向袁小辉讲述了之前大致经过，意在暗示机会来之不易，也成功解释了袁小辉跟王波讲述的他所知的拓实校长的优秀事迹。
时间又过几周，袁父已将 “颂人杯”电脑Photoshop大赛的二等奖奖状弄到手。一些小级别官员和平民的孩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其中在奋力争夺的，有一个是根本不存在的名次——一个还只是保守估计。
社会从来就是这样现实，弄不好在哪个人情关系的社会环节，整个故事就阴差阳错地改变了，所以你处心积虑的事，即使算得很好，也可能是你永远都到不了的未来。当然人们只能认命，最多也就是陷在家里的沙发上，买包死贵的烟安慰一下自己，之后来几句国骂，拍拍屁股继续生活。告诫自己还有机会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努力把握就是。
当然此刻，袁父作为弱肉强食的胜利者心情大好，更管不了别家生死。他把印着滚烫红字的证书拿给袁小辉说，电脑类的，你满意了吧。
接着，听说班里陆续有人收到了证书。
再后来，据说全校一半人都拿到了这种证书。
全校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气氛，好东西是要大家分享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37中专门为这一半人举办了告别仪式，其间校长致辞时非常动情地流下了眼泪，可谓铁汉柔情玻璃心。他边哭边说，同学们，今天站在台上的都是我们的榜样，是未来的希望，是祖国的明天！看到他们走，老师们心里很难过，但同时又为他们高兴，希望他们一路走好！
各班班主任受到了校长热情的驱使，一听到“一路走好”字眼，俨然哭成泪人，整个优秀生告别仪式办得像场遗体告别仪式。
袁小辉也很想哭，他望着蓝天，心里想，终于离开这鬼地方了。
袁小辉讲到这里的时候，后面的事就都对上号了。
袁小辉又喝口酒说，明白了吧，我饱受了摧残和蹂躏，但活过来了。
王波说，真的，我惊叹于你超强的生命力，那些断身子的壁虎、岩石缝中的小草都比不上你。
袁小辉放下筷子说，我讲了这么多，你也应该讲讲你的来历吧王波，说说你爸爸是怎么把你弄进来的。
王波诚实地说，我没什么来历。
袁小辉笑着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这不可能！你这人不够意思，我什么都没和你隐瞒，连我爸误会我在被窝里那事儿都跟你讲了。
因为意志并不坚定，难以抵挡软磨硬泡，王波退让一步说，我真的没什么故事，我的确参加了那个比赛，然后拿到了第三名。
袁小辉的脸色由红变紫，明显憋了一口气，很快，他喷了，而且眼泪又出来了，当然这次是喜极而泣。
他说，王波，不要乱扯皮了。不靠父亲的关系，你拿到了第三名？这么荒谬，谁信啊？
王波说，不只是你，我也觉得荒谬，但是你得相信荒谬也能带来奇迹。
袁小辉思考了一下这话，说，这我理解。荒谬都会自寻死路，但死了之后会升天，大家都厌恶荒谬，它还荣幸地升天了，这本来就是奇迹。
王波说，说的太好了！当时我们学校是选了三名代表去打乒乓球赛，我是三号选手。但还没上场，比赛就赢了。因为一二号选手太种子了。赛场上的种子比田地里的种子更容易区分好坏，地里的种子一季才有结果，比赛两个小时就出结果了，我们把所有假冒伪劣的种子打了个皮开肉绽。
袁小辉听得有点相信了，他问了个很尖锐的问题：为什么选你去打？
王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我是预备选手，但三号选手不小心把脚崴了，只好派我去。
袁小辉说，有意思，命运给三号选手个黑色幽默，给你个友善的玩笑。
被这么一说，王波也觉得有点意兴阑珊。人就是这样，怎样取得的成绩并不重要，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才重要。
他从钱包里把拿照片给袁小辉看，比划着介绍，这就是当时比赛完领奖的照片。
袁小辉开玩笑说，男的都在钱包里放女孩儿的照片，只你不同，放大老爷们，还三个，真重口味。
他又看了会儿照片，又发现了另一个尖锐的问题，问，干吗派你去领奖？你不是没上场吗？种子选手打了那么久，人家才是功臣啊。
王波摇摇头说，看你就没打过比赛。种子选手连赛几场，早累趴下了，哪有劲儿登台领奖？那么高的台子。而且带队老师细心，他当时推我了一把说，出来一趟总得做点事吧。
袁小辉说，我勒个去啊，我勒个去，我说你咋胡诌呢？诌得我还有点信，飘飘然了？
他圆圆的头重重砸在方形的饭桌上，鼾声四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