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才会萌生消极的念头。六岁的林子豪,终于有些显露出沮丧的神态,失落感如同秋天的落叶,不知不觉就落满了街道。他原本是想跟辫子姑娘做好朋友的。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平时很少主动与其他孩子交流,与此相对的是他对熟人那种阳光般温暖的热心肠。因此当辫子姑娘主动管他借鞭子的时候,他毫不犹疑地借给了她。在林子豪眼里,辫子姑娘已经成了他的好朋友。
林子豪抽动了几下鼻子,像是要哭,却欲哭无泪,紧接着被朋友出卖的愤怒又取代了哭泣的冲动。他气得直跺脚。
这时他发现远处有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
“小豪。”林万福迈着微醉的步子,带着憨厚的笑容走到林子豪身边,“干什么呢,扣子也不系上。”林万福蹲下身来给儿子系扣子,林子豪的眼泪便如倾盆大雨一般挥洒出来。
“咋地了?”林万福依然维持着笑容,他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儿子还要可爱的小生命了,即使他的儿子在嚎啕大哭。
“鞭子和冰尜丢了。”伴随着几声抽咽,林子豪磕磕巴巴地把这几个字吐了出来。
林万福赶紧掏出手帕帮林子豪擦干眼泪,将他抱起。尽管他已经六岁了,但林万福跟那些过分溺爱自己孩子的家长一样,毫无怨言地为孩子做牛做马。
“别哭了,儿子。爸再给你买一个。”原本打算回家的林万福,带着林子豪朝集市走去。
三十前夜,集市上忙碌了一年的生意人都无比珍惜这难得的好时光,早早地收了摊,只剩下一些卖海鲜和蔬菜的商贩还在那里奋力地吆喝着。至于那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卖日杂的档口,则早已门庭冷落,关门大吉了。玩具原本就不是在这种以农副产品为主的集市能买到的东西,林万福自然无功而返。不过他没有放弃,因为只要走上两站地就是小商品批发市场,他觉得那里总可以挽回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的尊严。
夜色在人烟稀少的城市上空慢慢覆盖着大地,可怜的阳光的残骸逐渐隐去,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少了许多。
“爸,能买到吗?”林子豪问。
“能,肯定能。”林万福的语气十分中肯,从他那自信的憨笑中能够想象到,他是多么盼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崇拜他,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父亲。只不过,在利益并非高于一切的计划经济年代末期,没有哪家商店愿意三十前夜还照常营业。
再过一条马路就到小商品批发市场的时候,林万福的表情变了。冷漠的卷帘门切断了他和林子豪唯一的希望。
“关门了,改天再买吧。”林万福说完,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心想要玩具的林子豪不懂得怜恤自己的父亲,因为林万福以往的表现无疑都在向林子豪传达着一个讯息——他是无所不能的。因此,当林万福用商量的语气说买不到玩具的时候,林子豪并不理解他。
“我要冰尜。”也不知林子豪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力量,竟使他哭喊起来。
“乖,别哭了。”林万福用两只胳膊抱着林子豪,轻微地上下晃动着,“奶奶等着咱们回家呢,明天爸爸就给你买回来。”
“我不,我就想现在要。”林子豪不依不饶地喊着。林万福只得抱着他又来到商业街,可商业街两旁都是一些大型商店,又怎能买到一个小小的冰尜呢,结果仍然一无所获。长途跋涉下来,林万福终于可以带着儿子回家了,因为林子豪之前耗费了过多的体力,又经过一场大哭大闹,困意已经包围了他,他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万福早已醒酒,此刻更是被快乐和幸福包围着,亦步亦趋地踏着松散的雪,朝温暖的家走去。也许是寂静唤醒了他的思绪,他开始想起白天林有长对他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林万福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的妻子李春云是个性格随和的女人,本性善良。当年结婚的时候,李春云的姐妹们没有一个赞同这门婚事,只有岳母和李春云本人认同他,相中他忠厚老实的人品。林万福既是李春云的丈夫,也是李春云的初恋。青年时代的李春云是个单纯得让人不敢相信的女人。她生活在深闺之中,平时上学也很少跟男生说话,倘若有思想比较开放的男孩主动向她示好,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对方。她从没有碰过男孩身体的任何部位,学校又没有开设健康教育课,以至于她愚蠢地以为和林万福手拉了手,就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林万福那时的确是个好青年,从不吸烟喝酒,他对待他人的态度会让人觉得这个男人与卑鄙、自私等形容词势不两立。结婚之后,岳父岳母待他如亲生儿子。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车间的小组长,过着安逸的生活。每天晨光熹微的时候,林万福迈着稳健的步履来到单位,下班后直接回家,没有任何繁琐的应酬。李春云则在一家被单厂做工。白天两人谁都无暇顾及两个孩子,好在林万福家和父母家住同一个院,孩子们白天由两位老人代为照顾。
林三德和曲淑琴两位老人帮着照顾幼年时的林子豪和林美娇,虽然替这对年轻夫妇省去了许多麻烦,却也无形之中消磨了一部分他们为人父母的责任和意识。一直以来,林万福以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顺当,又怎么能想到有时他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玩具都不能满足孩子呢。
我的生活难道就是如此,这是否就是我未来生活的写照,如果是这样,那我的家庭将来又怎么能够幸福,林万福不停地在脑海里思考着这几个其中似乎有着必然联系的问题。他带着这几个问题回到家,甚至没有发现妻子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