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佳戴上手套、口罩，护士已经给患者接上了心电监护，显示心率120次/分，血氧饱合度只有76%。赵佳佳拿起听诊器停了一下患者的双肺，满肺的湿罗音。从这个病人的情况来看，意识模糊，呼吸衰竭，如果再不抢救，病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匆匆忙忙做完这些检查的时候，才惊异地发现，其他同事的动作都很慢，慢得好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而这个病人的接诊医生向东，压根儿动都没动一下。
赵佳佳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向东说道：“在这里，我是接诊医生，我说了算。”
赵佳佳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都不动？这病人眼看就没命了！”
向东不满地说道：“很显然，这是个流浪汉。”
赵佳佳说道：“是啊，他就是个流浪汉，刚才警察也这么说了。”
向东说：“也就是说，他没有医保，没有存款，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赵佳佳：“当然，如果流浪汉都有这些了，怎么会叫流浪汉？”
向东：“所以，也就不会有任何人来为他支付医药费。”
赵佳佳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医药费？他当然不会有人来支付医药费。可是，总不能因为病人拿不出钱来医治，我们医院就不给治病吧！”
向东说道：“我们医院有什么过错？一点也没有，更何况，这是他主动自杀，自寻死路。”
赵佳佳说道：“我说向医生，你不会是想放弃抢救吧？”
向东：“我正是这个意思。”
赵佳佳惊讶地跳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放弃抢救？你忘了你是一个医生？”
向东带着挑衅的口吻说道：“那又怎样？”
赵佳佳：“道德上规定了我们必须抢救。”
向东说道：“你竟敢说我没道德？”
赵佳佳已经忍无可忍了，眼看病人马上就不行了，而他还在和向东争论法律与道德的问题。
赵佳佳说道：“现在，马上抢救病人。你们要是胆敢放过这个病人，我要让你们每个人都很难堪，不信等着瞧！你们都应该比我清楚，有机磷中毒，只要积极治疗，是完全可以救活的！监护、呼吸机只不过是个电器，电才几毛钱？救治有机磷中毒的阿托品、解磷定也是很便宜的药。你们就不救了？大不了这个病人的医疗费用算在我头上！”
向东喘了一口气，不甘心的推过抢救车，开始抢救病人。现行气管插管维持气道，保证氧供。指挥护士开通静脉通路，开始用阿托品等药物……经过一番紧张忙碌，这个流浪汉终于脱离了危险。情况趋于稳定，照这样，再观察几个小时就可以脱离呼吸机，进行自主呼吸了。
忙完这些，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流浪汉脱离生命危险的第二天，一纸缴费通知书，放在了赵佳佳的案头。赵佳佳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缴费？”
向东坚定地说道：“那个流浪汉的。”
赵佳佳这才恍然大悟，记起自己昨天在抢救这个病人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向东：“你可别忘了，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过的话。”
赵佳佳：“向东，你……你也欺人太甚了吧？”
向东为难地说道：“是你先跟我讲道德的。既然你讲道德，我也给你讲讲道德，咱这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既然抢救了，就应该给钱。既然你说过，就应该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赵佳佳说道：“向东，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玩儿真的。”
向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认真的人。”
赵佳佳说道：“好，这钱我没有，先欠着。”
向东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没有，既然你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好了。医疗费、抢救费一共是3820.55元，这笔债我会通知财务，让财务直接从你这个月的工资里面扣除的。”
听到这话，赵佳佳感到彻底的失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竭力主张抢救的流浪汉的费用，最后竟然真的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而且，还要从自己那微薄的工资里面扣除。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憋屈的事儿吗？
然而，事实上，赵佳佳再一次低估了现实给他的迎头痛击，让她感到好气又好笑的事情，还在后头——第三天早上，查房的时候，李少雄带着一群医生，挨个病床的去询问病情。这时候，医生们来到流浪汉的病床前。显然，经过一番抢救和两天的治疗，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体力和健康。
赵佳佳对这个流浪汉有着一种特别的好感，是啊，要是没有自己，这个流浪汉病人或许早就已经死去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就走了过去，拉着流浪汉病人的手，问道：“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流浪汉木然地望着赵佳佳，忽然，他面无表情地问道：“是谁？是谁把我给救活的？”
赵佳佳毫不思索地回答道：“是我！”
话音刚落，就见这个流浪汉“嚯”地一声从病床上跳了起来，指着赵佳佳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傻瓜！你为什么要救我？”
赵佳佳完全没料到，病人不但不感激，反而还对她大发雷霆，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了？”
流浪汉显然生气了：“我问你，谁让你救我的！我现在就要杀了你！”说完，流浪汉出其不意，一把抓住了赵佳佳的衣领，流浪汉顺手一推，猝不及防的赵佳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众人急忙上前，拦住了流浪汉。流浪汉红着眼眶，目眦欲裂，指着赵佳佳的鼻子骂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老婆跟别的男人上了床！我的女儿不是我亲生的！我唯一的房子，被那个女人给卖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赵佳佳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赵佳佳觉得，向东可以不理解他，然而，病人不能不理解他。所以，当这个病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的时候，先前活泼开朗、有说有笑的赵佳佳，是真的被击倒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趁人不备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响起了敲门声，赵佳佳拉开门一看，门口站着急诊科副主任章天啸。赵佳佳竭力掩饰自己的窘态，问道：“副主任，什么事儿？”
章天啸说道：“该吃饭了，医院门口新开了一家串串不错，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吃？”
要是在以前，赵佳佳一定会一口拒绝的。但最近两天一系列的遭遇，的确让她受不了，有个帅气的副主任约自己去吃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便一口答应了：“好啊，去尝尝。”
两人在新开的餐厅里坐下来，章天啸看了看赵佳佳红肿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两天的故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你放心，关于那个流浪汉病人的医疗费问题，我会负责向上面申请减免的，怎能让我们的医生来负担一个病人的医疗费？这事儿是向东的错，再说了，向东有啥权利扣你的工资？”
赵佳佳苦笑一声道：“唉，有啥用？不但向东不理解我，就连那病人也不理解我，我真是倒霉到家了。”
章天啸安慰道：“唉，干咱们这一行的，依我看，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医疗技术水平，而是要受得气。”
赵佳佳点点头：“看来是这样。”
章天啸说道：“来，先吃菜，多吃点！累坏了身体可就太不值得了！”
副主任的一席话，说得赵佳佳胃口大开。
“哦，对了，最近申请出国培训名额的事情，你有考虑么？”章天啸问道。
“你是说我吗？我能行吗？最近连续出现一系列倒霉的事情，我觉得这样的好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赵佳佳说道。
“凡事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章天啸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实力去争取的。去试试吧！”
正是这次在赵佳佳人生最低谷的聊天和安慰，让赵佳佳觉得，自己在急诊科多了一个朋友。以前，她都是把章天啸当同事看到，可是，自从这次吃饭之后，她打心底里将他当成了知己。
同事和朋友，或许就是一顿饭之隔。
这天下班前，赵佳佳将一叠厚厚的打印材料交给李少雄。李少雄接过一看，厚厚一叠材料，全是赵佳佳的工作成绩、工作表现、工作经历，最后一份，是出国培训的申请。
李少雄心想，这赵佳佳还真是一个细心的人。他问道：“这份材料不是要求发到院办的电子邮箱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