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爷……‘S’出现在我的诊所里,确实是我的疏忽。我那个时候确实窝藏,但我不知道,窝藏的人就是‘S’,他明明是我的一位故友。如果早知道他是‘S’假扮的,我万万不会收留他,也就不会差点搭上我妹妹的一条命。”
旋即杨医生想到什么,痛苦地纠正:“我万万不会收留他,拿我们杨家上下十几条人命冒险。”
陆振华依旧不说话,慢慢地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放下茶杯,开口时未提杨医生这番解释的真假,而小有感慨:“十一年前,青门发生那么大的事,姓郝的卧底警察是你堂妹妹的老公,你爷爷直到去世前,都还在邦陈青洲,我却一直宽容你们杨家……”
杨医生双手撑在地上,低垂头颅,感激涕零:“是,杨家至今尚能于青门立足,全因陆爷的宽容。”
“当年出事时,我人虽在国外求学,没有亲历,但回来之后,一直听我家里人提及,多年来心怀感恩,尽心尽力在靖沣行医,为青门尽绵薄之力。”
“你爷爷告诉过你,是为什么吗?”陆振华打断的杨医生,分明忽略掉杨医生中间的话,连接在他自己原本那段话的末尾。
杨医生摇了摇头:“爷爷去世后,家是由我爸来担,或许我爸知道,但我没做过了解。”
“嗯,你爷爷去世后,你们杨家彻底退出长老会,你爸在青门里也挂的闲职,杨家如今确实你爸当家,你除了看病救人,也不过问青门里的事情,但……”陆振华煞有介事地一顿,“相比你爸,你其实才是你们杨家现在的中心。”
杨医生仰头:“陆爷,我这——”
“行了。”陆振华再次打断他,若有深意,“你虽然比你爸爸和叔叔伯伯年轻,但你的一技之长是最有能耐的,你爷爷当年也是花了很多心血培养你。青门少了你不行,即便不看你爷爷的面子,我也一定会保你出来。”
“我这两天身体不好,你就先留在这里监督我养身体。你家人那里,现在已经接到通知了,都知道你在我这儿。你不出事,你家里人就更不会出事了。”
杨医生沉默住。
陆振华也不说话了,隼眸瞥了一眼里间。
杨医生会意,开始汇报起伤情。
额外需要的药品还挺多,陆振华让杨医生的家人以给杨医生送换洗衣物的名义送了进来。
…………
医院,阮舒其实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当时确实双腿发软,约莫孕吐反应又起来,心口闷的慌,察觉自己眼前发黑站不住,她当即抓牢阳台,坚持不松手,然后慢慢坐到地上。
焦洋和两名警员赶进来,把她抱到床上去,医生来检查,结果是低血糖,一问之下,阮舒没规律吃饭,从中午一觉睡到了傍晚。
褚翘被吓得来了医院。
阮舒细嚼慢咽,耳朵里接收着来自褚翘的教训。
“……你嘴里说得好好,做的却是另外一套!还让我怎么放心你继续留在这里?你之前不是一直打算去荣城?我觉得我应该通知傅妈妈把你给接去傅宅养胎!”谈及养胎,褚翘又气另外一件事,“你肚子里是两个干儿子,怎么不告诉我?回头另一个干儿子以为我这个干妈偏心呢!”
后面三句听得阮舒想笑。
她发誓她真心想笑,嘴角的弧度都弯起来了,可眼泪却又确确实实顺着她低垂的眼帘,滴进饭菜里。
褚翘见状慌了,气势基本就这么没掉,忙不迭坐到床边揽住她,邦她擦眼泪:“欸欸欸,是我错了,你别哭啊,我没怪你的意思,我就是——”
“我知道。”阮舒轻吁气,格外遗憾,“我……是想留着消息,第一个告诉他。否则他又会不高兴……”
褚翘难受得紧,捺着情绪,笑:“那简单~我就装作什么都还不知道~只知道你怀孕,不清楚原来是双胎~到时候我会在他面前故作惊讶,称赞他能生,一举得俩~”
阮舒唇边的弧度愈发深,倒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肯定又把他给厉害得,尾巴要翘上天去。
褚翘边擦阮舒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子,边冲阮舒的肚子怪瞋:“俩干儿子的威力,难怪折腾得你们妈妈金豆子比以前多。等以后你们兄弟俩出来了,干妈我可得仔细瞧瞧,你们哪个哭鼻子更胜一筹~”
阮舒静静的,不说话。
褚翘丢掉了纸巾,回头检查饭菜的剩量,还算比较满意,低语:“要不是不方便,我就把栗青送你身边来邦忙照顾你了。我的两位警员同事毕竟是同事,不好让他们像保姆一样监督你。”
“我真的没事。”阮舒握住她的手,“刚刚只是意外,我不小心睡太久,才错过了饭点。让两个孩子陪我一起饿肚子,我也很自责。”
褚翘瞪她一眼,确认她吃饱了,给她把餐盒收拾走。
“你别忙了。”阮舒过意不去,“你的时间很宝贵,不应该浪费在我这里。”
褚翘背对着她,手指滞了一滞。
是啊,时间宝贵,搜救的时间拉得越长,傅令元活着的几率就越渺茫……
“我这不马上就走了?”她笑着转回身,行至阮舒跟前,轻轻点了点阮舒的额头,“焦洋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的嘴巴也是很欠的。你知道的,他就是嫉妒傅三比他有能耐,之前还算对立面,现在他知道了傅三的身份,更嫉妒,能力上比不过,也只能在口头上没遮拦几句,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阮舒淡淡一抿唇:“他说的其实很正常,并没有错。”
“小阮子!”褚翘不高兴。
阮舒轻蜷拳头:“我讲真的,我不是没见过世面。他落到陆振华手里有可能遭遇的下场,我都设想过。还是那句话,我有心理准备。只要他能回来,哪怕……”
回来的是尸体。
…………
见褚翘终于从阮舒的病房里出来,焦洋焦虑地迎上前:“她怎样?”
透过关门前的这点缝隙,他往里瞅,瞅见她靠着床头,像在发呆。
褚翘阻了他的视线,拉他离门口远了一些,才怒目:“真想扒了你的皮!”
“你又不直接告诉我住我隔壁的是林二小姐!”焦洋怼回去。
“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算什么?”褚翘双手叉腰,丁点儿不客气。
“我早猜到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老死不相往来。”焦洋嘀咕,不免有些得意,为自己于傅令元遭遇的再三挫败找回了彼时丢掉的一些自信。
“你管好你的嘴!”褚翘凶巴巴做出用针缝线的动作。
焦洋不和她继续抬杠,切入正事:“我已经让周锐几个邦忙留意着单明寒。”
提起单明寒,他便小有感叹:“这小半年吧,大家都各自有发展,没再像以前,动不动就聚乐。老单和他那女人的事儿,是哥几个里闹得最大的,可他的动向,反而是最不清不楚的。”
“难得几次凑在一块打牌,都不见他来。都知道老单开始接手他们单家的一些事务,具体干什么,周锐上心去打听一遍后,发现没人知道。不过好像并不太忙,还有空陪他外边养的那个女人逛街。”
褚翘眯眸:“呵,他究竟接手了他们单家什么事务,确实该仔细探究。”
焦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她的神情间捕捉到高深莫测,揪住她:“你应该还有不少内情瞒着我没支会。可别这样,我现在已经是你的战友了,你不通透点告诉我,影响我发挥啊,万一错过了要紧信息呢?”
“你先把你的话讲完。”褚翘主要觉得麻烦,阮春华所做之实验说起来话太长,单家和阮春华之间的可能存在的关系目前又仅限于猜测。
不过瞧着焦洋这副挠心挠肺的模样,她心里头十分过瘾,毕竟她也曾经被傅三和小阮子吊过胃口。
焦洋忿忿,也只能先被褚翘吊着,继续道:“周锐几个邦我确认过了,谈笑那口子(第718章写过谈笑跟褚翘说他有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确实因为一件事栽在单家人手里头,也是单家给打点的。要揭出来了,谈笑连带着得完蛋。”
“不过那事蹊跷,虽然周锐几个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估摸着本就单家给谈笑下的套。所以我昨天告诉你那晚从医院跟踪谈笑(第835章谈笑之异常和离开傅令元病房之前手机进来一通电话)之后发现他去见的人是老单而且还特别不愉快地差点动手了,原因估计就在这儿。”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从昨夜到今天,焦洋呈现出来的某些事情,无不在指向一点:谈笑……如今确实已经无法信任了。
褚翘记起此前格格失踪,傅令元拜托她去代替他找谈笑商量向上司申请动用警力寻找,因为他通过诺基亚联系谈笑,谈笑总借各种借口敷衍,一直没给个准信儿。
她如今回想,隐隐琢磨出味儿,心中五味杂陈——他和傅清辞明明是那么要好的朋友,要好得能给傅清辞当十多年的挡箭牌,现在却坑傅清辞的弟弟……
焦洋伸手到她跟前挥了挥:“别发呆,该你说会儿了。”
褚翘深深叹了一口气。
…………
酒店里,陆振华听手下汇报了警察在这里的蹲点和盯梢,自知不可避免,暂时由着警察去,终归他有自信,警察短时间内还怀疑不到傅令元其实就在这里。即便警察觉得他的房间可能有问题,也搜查不了。
而这样的“短时间”,陆振华的要求不高,足够让他等到亲子鉴定报告的结果就好。
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交给了雷堂主去办——手中无将可用,目前雷堂主是最好的选择。
青门内又一次出现这样潜伏得深入的卧底警察,倒叫陆振华回忆起十一年前雷堂主助他一臂之力的往事。这种同仇敌忾共御外敌的契机,难得一遇,相当有利于上下一心,消减平日里细碎之事带来的隔阂。
陆振华要的急,亲子鉴定多花钱办了加急服务。
夜太长,他睡不着,只要他一个人呆着,就控制不住地又去想陆嫣。
要是这个时候老伙计还在他身边就好了……
除了他之外,海大富是最了解陆嫣、最清楚他和陆嫣旧事的人,他还能和他聊聊,听听他的想法。
以前真的没有感觉,最近也是确确实实,渐渐领会到几分“孤家寡人”的味儿。
床上昏睡的人动了动,似要翻身,旋即可能身体太疼,没再动了,只是呼吸明显比先前沉重且不稳定。
不过,依旧没发出一句呼痛之声。
不仅此时昏睡间的无意识状态没有,连此前给他取子弹以及杨医生往他全身涮羊肉似的涮药,他都忍着,丁点音不发出。
陆振华自认为没有判断错误,就是忍着,无意识状态之下也没忘记“忍”,好似生怕自己一旦开了口,就会不小心吐露秘密一般。
陆振华这辈子见过数不清遭遇严刑拷打的人,傅令元可能不是他见过最硬的,但绝对排得上好。
而之所以不是最硬的,陆振华认为原因不过在于他加诸于傅令元身、上的刑罚方式还不够残酷罢了。
陆振华站在床边,眯起隼眸盯着傅令元。
半晌,手机震动。
来电之人为雷堂主。
陆振华接起。
“陆爷,鉴定结果出来了。怕您等着着急,先把报告扫描回来了。”雷堂主汇报。
“嗯。”陆振华轻描淡写,挂了电话,离开里间,走出去到外面。
书房的传真机已经在运作,随着陆振华的靠近而越来越清晰。
待陆振华停定在传真机跟前时,机器恰好停止运作,有纸页静静地躺在出纸口。
昏黄的灯光淡淡。
陆振华拿起文件,翻看。
…………
医院。
即便褚翘讲述得非常简洁,焦洋也听得心惊肉跳。
话毕之后,两人一阵沉默,气氛显得凝重。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焦洋的一句嘀咕:“艹了个蛋,我就知道我狼一样的直觉没出差错,就该盯紧傅三,你们手里果然全是大案子……”
“我艹!现在是感慨这个的时候?案子大或者小又怎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是安了什么心想要掺和进来的?”褚翘被惹毛。
“欸欸欸,我就是表达一下兴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焦洋严肃脸。
“你能是什么人?死咬傅三不放的癞皮狗呗。”褚翘损。
焦洋:“……”
抬杠也没能让人稍微轻松些。
褚翘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我走了。”
“等会儿。”焦洋拉她回来,“青门的軍火库你就打算那么晾着,真不敢去动了?”
“你才‘不敢’动。”褚翘翻白眼,“哼,他们守得住一天两天,守得了一辈子么?这两天事情刚发生,总得先把风头避一避,合适的机会总会有的。”
“嚯,原来你还是听得进劝的,没硬来。”
“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你们不劝,我也不是真会没头没脑硬来的主儿。”褚翘扬下巴。
焦洋自然清楚她不是只会靠家里替她扫清路障才走到今天的,只不过嘴上故意埋汰罢了。笑了一笑,他用手肘撞她一下,故作神秘:“我有一主意,你想不想听?”
褚翘挑眉:“说来听听。”
焦洋与她一阵嘀咕。
褚翘两眼放光,也用手肘回撞他:“行啊你,有点能耐~”
没耽搁,虽然此时三更半夜,褚翘还是打电话去联系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务必鸡蛋里面挑骨头,怎么都要整出毛病来。
人家连夜邦褚翘去查资料,结果压根不用刻意“鸡蛋里面挑骨头”,因为关公庙当初并未经消防安全检查就擅自投入使用。
褚翘顿时来劲儿,希望他们尽快来人对刚发生过火灾的关公庙进行验查,看看能处置到什么程度——最好是能强拆,再不济整改也好,这样就能堂而皇之地对公关庙动手。
然,隔天早上,另外一件事完全冲击掉了这件事给褚翘带来的喜悦……
…………
睁眼前,阮舒还在做梦,又梦见能让她心稳的那两条小鱼。
确认双胎之后,她总算明白,原来一直是俩孩子用这种方式与她打招呼。
缠绵了两日的雨水总算停了,天空多云,但有放晴的迹象。
早餐后,太阳果然现了半张脸,阮舒走去花园散步。
回来的途中,遇到一群病人围在一起八卦,八卦的内容是,镇里的公园发现了一具尸体。
阮舒即刻顿住步子,走上前参与围观。
因为抛尸地点的特殊性,警方来不及封锁消息,照片也在镇民之间流传开。此时坐中间的一人就正拿着手机和周围的人分享。
面目全非,惨绝人寰,就差大卸八块。
阮舒盯着尸体上那身眼熟的疑似傅令元的衣服,半晌挪不开眼。
陪同的警员提醒她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呆太久,她才晃回神,一路安静得可怕,到病房后,她问警员,邦忙找一下褚翘,要褚翘得空了给她来通电话。
然后她发呆,想到自己昨夜里才和褚翘说,哪怕回来的只是傅令元的尸体也好……
一语成谶,她很怕这个词。
不知过了多久,褚翘来了电话,通过警员同事对她在此之前的行踪的告知后,猜到阮舒来电的目的,一再强调:“尸体的身份还没验证,不一定是傅三,你别自己先吓唬自己。”
真要命!她完全没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阮舒,可镇民那里有所疏漏,没捂住。这种刻意的抛尸方式,不禁叫褚翘记起之前死掉的陆少骢。
何止褚翘,阮舒其实也想到陆少骢的死,更比褚翘多想到的一层是,傅令元中了阮春华的套,“杀”掉陆少骢。
她害怕,是不是阮春华真的干了什么?
自己之前真是太乐观了,潜意识里总认为傅令元对阮春华尚有价值,阮春华不会置之不理,必要的时候应该会出手相救。
可现在呢?阮春华在哪里?!在干什么?!
“……小阮子?小阮子……?你应句话啊。”半晌未听到她的动静,褚翘着急。
阮舒这才钝钝出声:“嗯,我在。我不胡思乱想,等你们验证尸体的身份。”
挂掉电话后,阮舒捂住嘴冲进洗手间里吐了好一会儿——之前看到的那些尸体的照片,倒是慢了好几拍地给她带来不适的反应。
吐着吐着,眼泪就又控制不住地落。
收拾好自己,从洗手间出来,阮舒离开病房,在门口碰到焦洋。
焦洋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林二小姐。”
阮舒云淡风轻地“嗯”了声,继续自己的步子。
“你这是上哪儿去?”焦洋也已经知道了发现尸体,褚翘刚还发消息再三警告他别乱说话,顺便邦忙一起多留意阮舒的情况。
“公用电话。”阮舒告知。
“你要打电话啊?”焦洋快速掏出自己的手机,递到她跟前,“别费劲来来回回乱跑了,直接用我的吧,方便点。”
阮舒犹豫住,没有接。
“哎呀你客气什么。”焦洋直接塞进她的手里,提议她回病房去慢慢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真怕你又给晕了。”
“不会晕。”阮舒说,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转身回了病房。
她没有阮春华的号码,如今庄爻也不在,她无法拜托庄爻邦忙联系,思考过后,只先去找了卧佛寺的号码,预约做法事,点名一灯大师。
寺庙负责外务工作的小僧给出的回应是一灯大师近日闭关。
又是闭关……?
阮舒敏感地狭起凤眸。
呵呵,阮春华的所谓闭关,还能是干什么?
他果然没有错过靖沣的一切风云诡谲!
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风云诡谲之中添了他的手笔。
“一灯大师何时能出关?”她继续询问小僧。
小僧自然没有答案。
阮舒问话的目的也不在要答案,顺着小僧的话道:“请你务必,在一灯大师‘出关’的时候,转告他,一位姓阮的女施主找他。”
其余的未多言。
她相信,话一定能带到给阮春华。
她也相信,以阮春华的本事,一定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一定有办法能联系到她。
问题只在于,阮春华现在愿意不愿意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