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华对此是意外的。
他猜测过他们母子俩会反抗,甚至他就是在等着余岚撕破脸来和他讲条件或者威胁他的。即便这个时候余岚能捺住,他也会在之后通过长老会的审判,让他们母子俩有动静。
然而现在,余岚选择了直接动手截人?而且还这么快?陆少骢连靖沣都还没到。这才间隔多久的时间?她如何能够做足救人充分的准备?总不会是莽撞行动的?
当即陆振华便疑虑:“她找什么人邦的忙?”
海城里那些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雇佣团体,他心里有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效率。以致于原本他打算要恰当地在靖沣给余岚放水,指派傅令元负责这件事,其中一个缘由也在于考虑到以傅令元和陆少骢的关系,傅令元或许也会邦陆少骢一把。
如今却……
“不清楚。”海叔告知,“傅先生和雷堂主现在在警察局,律师还在赶去的路上,我们暂时还没能和傅先生直接对话。”
…………
后方车子撞上来的第一时间,从旁驶过的另外一辆车里就有人往他们这边的车里丢了鞭炮,前方更有一辆车猛然横了车身,挡住去路,迫使他们这边撞了车头不得不停车。
而包围住他们的三辆车上迅速下来一批人,各拎一长长的铁棍作为武器,二话不说上前来,砸车的砸车,敲窗的敲窗,打人的打人。
不用多想,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陆少骢。
雷堂主和雷火堂的手下们动作也不慢,也第一时间Cao家伙和对方对抗。
傅令元和另外几名手下坚守在车上看住陆少骢。
“傅堂主我们再坚持坚持!救援很快过来!”
雷堂主的喊声入耳之际,傅令元刚让试图从车窗爬上来的两个人见了血。
对陆少骢的押送,并没有调派太多的手下,现在对方在数量上完全碾压,寡不敌众是必然。
傅令元只庆幸,没有公然发生枪战。
察觉身后有动静,他猛地回头,正是陆少骢拔掉了吊瓶从床上爬起来。
傅令元马上拉住他:“你不能走少骢!”
话虽如此,但他脑中的思绪尚是犹疑不定的,主要在于他尚未完全确认陆振华的真正想法。
当然,就他个人而言,如果放走陆少骢,等于能让陆家的这场混乱继续下去——
先前陆少骢那番要放弃陆家的言论就算是心里话,他这辈子也注定过不了所谓的“自由生活”了。所以傅令元倒并不怕他对陆振华没了斗志。
陆家父子反目的戏码必须得愈演愈烈!不能就此雷声大雨点小地谢幕!
可目前仅仅为傅令元的大致判断,他心底总有一块地方不踏实,觉得可能需要再多点时间仔细考虑。
他笃定的是,以陆振华的手段,即便陆少骢今天暂时逃走了,也终归会被陆振华抓回手掌心里。
从这个角度来讲,逃跑完全是下下策,还不如收敛羽翼,在陆振华眼皮子底下韬光养晦,静待翻盘的机会,毕竟余岚呆在陆振华身边这么多年,总不会连暂时保住自己儿子命的能力都没有。而陆振华把陆少骢交给长老会而非他亲手处置,恐怕有一部分原因便是碍于余岚。因此在此之前傅令元并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余岚这究竟是因为关心则乱?还是她对陆振华更了解?又或者她有信心能让陆少骢彻底逃脱并且能够保证陆少骢逃脱之后的生活?
如果是后者,她哪来的信心……?手里握有特别重量级的底牌?抑或……
陆少骢在这时直接双膝跪地:“阿元哥,是你说拿我当兄弟的。我也说我不求其他,只想活命。这当作是你最后一次邦我。”
傅令元尚未得出结论的心念电转被打断。
一名来救陆少骢的人亦于此时闯入车中。
傅令元二话不说便与对方动起手。
陆少骢抱住傅令元,将他的手臂桎梏于身侧,眼神比方才要阴:“阿元哥,你不邦我,我只能委屈你了。”
傅令元眉峰一耸,抬起膝盖顶开陆少骢。
一枚烟雾弹忽然从外面丢入车内,迅速弥漫开浓烈的烟气。
虽说这个把戏并非“S”独有,但不久之前黄金荣逃跑一事中才刚经历过,条件反射之下,傅令元首先便想到是“S”又来搅局了。
并且基于这个念头,他心中一个咯噔,当即要去抓陆少骢——如果“S”参与其中,他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他宁愿再利用不了陆少骢,也不能放水!
混乱中,后方倏尔扑过来三个人,叠罗汉一般将傅令元压到在地,使其动弹艰难。
烟气迷眼,越来越呛。
傅令元抓过垂落下来的吊瓶针头,往压在他背上之人的身体上扎,耳朵里则捕捉到越来越近的警车鸣笛声。
…………
褚翘最后还是没有取消今天的入职办理,只不过时间由中午午饭过后,改为下午。
之前不想去是因为阮舒,现在如此积极依旧是因为阮舒,毕竟答应了邦她一起算计马以手里的病人资料,那就尽快着手。
同样也是因为联合阮舒算计马以,褚翘对马以心中有愧,前往警局的一路上,都不敢直视马以,安安静静地假装睡觉。
不过其实不能完全算作“假装”,她也确实是有点累,蜜月假过得太放飞自我了……这还没缓过来……
马以好似未察觉她的反常,专心地开车,亦沉默。
抵达警局的时候,警局里头正热闹,一大拨的人等在那儿做笔录。
褚翘瞥过一眼那些上缴的铁棍,凭借经验猜测这多半是江湖上的小混混聚众斗殴集体被逮。
拔腿要继续自己的步子,目光却是在那一大拨人里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抱臂,她的眉尾顿时挑起——嘿,才和小阮子说让他小心点,头一天就撞上他进局子?很行啊他~
这边傅令元第一时间便接收到来自褚翘眼神里的幸灾乐祸,不禁凝眉疑虑她莫名的出现。
当然,也没错过跟在她身后的马以。
很快,他的视线被站到他跟前的人遮挡住。
“呵呵,傅三。”不是别人,正是焦洋,“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傅令元心里正因弄丢了陆少骢而烦躁,此时连演戏的表情都不愿意给:“不知道焦警官在说什么。”
“跟我装蒜?那个线人不是你找来给我提供假消息让我到处跑?”焦洋怒容难掩,不顾场合地把他从椅子里揪起来。
一旁的雷堂主率先反应,问得大声:“这位警官,你是要无缘无故打人么?”
雷火堂的手下见状纷纷应和着嚷嚷:“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都给我安静!要罪加一等进里头多蹲几天是么?!”其余警察立刻站出来镇压场面。
另有警察来拉焦洋:“焦大你干什么?缉毒大队的跑我们这边捣什么乱?没看见我们这边正忙着?”
傅令元拽回自己的衣领:“焦警官没事的话别妨碍我做笔录。”
“行了焦大,你松手!”
焦洋并未就此放过傅令元,扭头对警察同事道:“不是说你们很忙?我现在有空,可以邦你们一起做笔录,分摊你们的负担。”
傅令元讥诮:“焦警官,如果我没记错,你前段时间开始,好像就处于被停职的状态。”
一提这茬,焦洋的火气顿时又冒上来,拳头捏得咔咔响。
刑侦二组的组长在这时喊了一句:“焦大,你也在?正好~快过来快过来~我师妹来了~之前她来海城,你配合过她搜捕‘S’的工作~”
焦洋顿住,转回身,这才瞧见褚翘,神情即刻恢复如常,倒是没再和傅令元继续纠缠,举步便朝褚翘行去:“褚警官?你什么时候来的?这回是又来办什么大案的?”
边说着,他的目光又有意无意地往傅令元的方向瞟,别具意味:“还是说,褚警官是来——”
褚翘将目光从傅令元身、上收回,落到焦洋脸上,直接打断他:“不是办大案,是办入职。”
笑着,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以后我也在海城工作了,咱们刑侦队和缉毒队在工作上经常有交叉,相互多照应喽。”
“你调来海城了?”焦洋意外,本能地也伸出手去。
未及两人握上,横刺里伸出另外一只骨节清晰的手代替褚翘和焦洋的手轻轻一触即放:“感谢焦警官之前对我妻子的工作配合。”
焦洋应声看向褚翘身旁的马以,不仅记得他是偶尔给刑侦队提供专业邦助的精神和心理学者,更记得自己在他的心理咨询室外面安装过摄像头一事。
镜片后,马以的眼眸微微泛冷。
褚翘偏头凝注马以,两只眼睛比灯泡还亮,满脑子全是刚刚从他嘴里出来的“我太太”三个字。
旁观的二组组长很想提醒她:“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矜持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对了焦警官,”褚翘记起什么,一边亲昵地挽上马以的臂弯,一边笑容可掬,“我丈夫投诉之前,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害你被停了职,真是非常抱歉。没什么可补偿的,只能说,焦警官如果对我丈夫非常感兴趣的话,以后直接问我就行了。”
马以闻言盯住褚翘的侧脸。
褚翘恰在此时又偏头,笑着丢给他一记电眼。
马以面色无波,只是抬手扶了扶眼镜,唇角微不可察地泛出弧度。
焦洋先惊讶于褚翘和马以之间的新关系,随后慢一拍反应过来褚翘言语间暗藏的嘲讽,表情立时不好了。
师兄适时站出来圆场:“欸好啦好啦,褚翘你不是要办入职?来来,跟我来~我带你~”
“焦警官失陪~”褚翘挽着马以一同跟在后面,拐弯到廊上之后,便指着一头的方向推了推马以,“洗手间在那儿~”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的洁癖?记忆太深刻了,在江城时,他救完要跳楼的嫌犯之后可是洗了好几遍手,把她都看呆了。
弯着眉眼,她表达感激:“谢谢马医生。”
“不客气。”马以的冰山脸不变,口吻一本正经,“褚警官多给我提供一些实践数据就好。”
褚翘顿时不接腔了,这回不仅腿软,还多加了胸口的两团软肉隐隐涨痛的。
马以云淡风轻地向二组组长略略颔首致意,然后转身前往洗手间的方向。
二组组长问褚翘确认:“你没骗我吧?你们真的结婚了?”
褚翘撇嘴:“没看见我们刚刚手挽手还互称‘妻子’‘丈夫’的么?”
“可你们不也互称‘马医生’和‘褚警官’?”二组组长狐疑,“客套得完全像两个泛泛之交。”
“所以师兄你现在还打着光棍~”褚翘一副过来人什么懂的口吻,“这叫情趣,别人家的夫妻还想角色扮演成警察和医生呢,我和马医生直接就是这样的人设,羡慕都羡慕不来。”
“角……色……扮……演……”二组组长狂暴汗。
结果接下来的事情更令他无语——
“就知道你们可能不相信,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把证明带来了~”说着,褚翘颇为小心翼翼地从难得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红艳艳的结婚证,摊开在他面前,指着上面她和马以的照片、名字以及民政局戳的大钢印,“瞧见没有?合法夫妻~”
二组组长:“……”为什么……这个小师妹办起案子来明明虎虎生风,一花痴起男人,就是个奇葩……
褚翘已然收回她珍贵的结婚证,挥挥手:“走啊师兄,不是带我去办入职?别再耽搁了~”
刚刚也不知是谁在那儿秀恩爱才耽搁的……二组组长咽下话,与她继续前行。
褚翘侧眸瞥他一眼,然后状似闲聊似的道:“海城真比江城还要不太平。刚外面莫名其妙斗殴的两伙人,其中一伙是青门的吧?”
“年后以来的什么电视台行贿、经纪公司潜规则,光和陆家相关的案子,就一摞一摞的,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位女明星的自杀之谜,我都做好准备拿这个案子当开盘冷菜大干一场,给你们提高破案率。”
二组组长挑眉:“行啊,那降级来给我当副手。”
褚翘亦挑眉:“敢情这些案子全在你手里?”
二组组长有些欠揍地嘚瑟:“承蒙上头对我的信任。”
褚翘拿手肘撞了一下他:“没开玩笑师兄,案子要真全在你手里,我真愿意给你当副手。”
“你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大啊。”二组组长睨她,“在江城的时候不顾领导的意思自个儿偷偷盯庄家,‘S’的案子也攥在手里不放。来了海城,一眼就瞧中陆家这一大块难啃的骨头了。”
“我这是有追求啊。”褚翘笑。
二组组长劝告:“要提高破案率,就别来强咬陆家了。而且行贿受贿和潜规则,都不归我们刑侦大队管。”
“那不是还有一件女明星自杀案?”
“欸……你这……”二组组长驻足,双手抱臂盯住她,确信道,“你对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是有私心吧?”
褚翘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能瞒过他,是故也没打算瞒,点点头承认:“算是。”
旋即她站近他半步,比刚刚压低音量:“是我手里恰好掌握了关于这个案子的一个新线索。”
“新线索?”二组组长明显被吊了胃口,“什么?”
褚翘没有直接答话,而先探底问:“我还没机会看到卷宗,对你们目前的案件进展和详情都不清楚。但外界媒体里,不是曾经有人在网络上匿名发帖说那位女明星生前患有抑郁症并接受了治疗?你们肯定从这方面调查过,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调查是否已经出来结果了?”
二组组长也没有直接答话,眼神霎时有些古怪:“小师妹,你该不会是想说,你掌握的新线索,是那位女明星接受治疗的医生?”
收着他的表情,褚翘愣了愣,心里生出猜测:“师兄,你们已经知道了?”
二组组长皱眉:“我又该怀疑你和马医生是不是真的结婚了。这事儿你们两个没有沟通过?因为蓝小姐在心理咨询室登记的是另外一个名字和身份,所以我们迟迟查不到。还是马医生知道这案子在我手里,主动来告诉我的。”
说着,他禁不住夸起人来:“马医生果然可靠,这些事情,即便面对亲密的家属,也坚决不多嚼舌根。”
褚翘想笑——小阮子还真是判断错误了……她只记得马以一向恪守职业Cao守,却忘记了,马以也是一个配合警务工作的良好市民。
她们想的没错,恪守职业Cao守和配合警务工作两件事是不冲突的。而马以也清楚,所以根本不用她们俩算计,他早就自个儿这么做了。
笑完她抓紧问:“也就是说,那位女明星的病历资料已经全在我们局里了?”
“你想看?”二组组长眼可不瞎,她的意图全写在脸上。
褚翘拉上他前头的玩笑话:“我给师兄你当副手,师兄你让我参与这个案子~”
却听二组组长道:“这恐怕没办法了。”
“怎么了?”
“那病历资料,马医生确实送来局里了,可连我都没来得及看,就交给上头了,包括卷宗。下来的命令是,表面上我们装模作样还在继续调查,以应付外界的舆论,实际上,这个案子已经不归我们刑侦队管了。”
褚翘愣住:“为什么会这样?”
“我哪儿晓得。”二组组长耸耸肩,“上头要怎样,从来都不需要跟我们解释的,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或许涉及敏感,或许涉及机密,不外乎这两个原因。不管怎样,我们闭紧嘴巴听从命令就好。”
“反正这案子也是个烫手山芋,不查正好,等过阵子风波平息了,也没人会记得了。你看现在不就已经没再天天霸占话题榜了么?”
褚翘眉宇沉凝,心思兜转在“敏感”和“机密”这两个词眼上,疑虑:“是因为牵扯到陆家,所以敏感?那如果是‘机密’呢?”
“喂喂喂,小师妹,琢磨这个没有意义。没人会给你答案的。”这话二组组长还是严肃的,下一句就带了些许调侃的意味,“与其浪费时间瞎猜,不如回去向你们家马医生撒撒娇,他心一软,兴许就会和你聊聊蓝小姐的病历了。”
褚翘倒还真被他提了醒:如果资料全被上头收走了,那么目前唯一能了解到信息的渠道,就只剩马以了……
褚翘顿时抚额——噢漏……继答应小阮子一起算计马医生之后,她是不是又得为了邦小阮子而出卖自己的色相,对马医生献身……
色相……献身……
她再一次觉得两腿隐隐发软……
…………
栗青是和陆家派来的律师一起赶来警察局的。
律师去和警方交涉的时候,傅令元趁隙交待栗青去让庄爻想办法确认,“S”是不是已经又回来海城了。
明面上,救走陆少骢的人,就是现在和他一起被带来警察局的这些,但很显然这些人更大的作用是用来实施人海战术的,另外也是为了营造两批人聚众斗殴的假象,方便收场。
实际上,真正的主力人员,应该和烟雾弹是一起出现的。
傅令元不指望能从眼前这些小喽喽的嘴里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而目前唯一的线索也就这个叫他记起“S”的烟雾弹。
可,余岚怎么找“S”邦的忙?“S”邦这个忙的目的是什么?真的是“S”么?还是……根本不是“S”,而是所在的那个小团队?
卧佛寺……?阮春华……?
他无法确定。
他暂时连阮春华和陆振华之间的具体合作关系都没搞清楚。
不过从阮春华既利用孟欢合作陆振华又利用孟欢合作他,就完全能看出阮春华“八面玲珑”,若“八面”之中有一面的对象是余岚,傅令元相信是完全有可能的。
律师交涉的结果却不理想:警方这回好像故意刁难,非说流程问题,无法马上保释,只能等扣留满二十四小时后放人。
虽然也没要紧事必须立刻回去,但继续在警察局里呆着,任谁都会不爽。傅令元正折眉,焦洋带着一副挑衅的面孔在这时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傅令元眸色霎冷——看来不用“好像”了,就是被故意刁难了。
…………
幽幽睁眼时,陆少骢发现自己置身一陌生的房间里。
从床上坐起,他晃了晃脑袋,记起自己当时是在烟雾弹之中被弄晕带走的。
“妈?”他下意识地喊。
没人应。
陆少骢下床,准备走到外面去看看。
房门率先自外头打开,迎面进来一个女人:“小爷,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