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来了。”随着一道亲昵却不失沉稳的声音,身着四爪蟒袍的墨承迈出殿门,稳步下阶揽过她的肩头,朗朗笑道,“走,进去说话。”
天歌,好亲热的叫法。
她心里抖了两抖,甚为诚恐地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随着她行礼的动作,墨承的臂弯处一空,那只揽着她肩膀的手悬在半空中,情形便有些尴尬。
宁天歌似毫无所觉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墨承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脸上笑容却未减分毫,托起她的手,“都是自家人,天歌何必多礼。”
自家人?
她对这个说法觉得有丝可笑,她与这名太子,一无血缘,二无裙带,如若非得安上这个名头,那也只能从宁二夫人与皇后的关系算起,再从二夫人与宁桓的关系算过来,不过这样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不管如何,礼不可废,该行的礼还是不可缺的。”她低着头,一副为人臣子的谦恭模样。
墨承定定地凝视着她,深沉的眸光中有着探究考量与辨别之色,须臾,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进去吧。”
宁天歌微微踉跄了一步,勉强站稳身形,脸色一垮,“殿下的手劲真大。”
“哈哈,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天歌是千金之躯了。”墨承大笑,率先走了进去。
她苦苦一笑,举步跟上,“殿下,微臣身子弱,别人笑话也就罢了,如今连殿下都……”
“好好,不笑,不笑……”墨承嘴里应着,笑声却更为畅快起来。
她苦笑着无奈摇头:“殿下……”
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眸光却在接触到某个身影时突然一顿,随即微微眯起。
“何事惹得太子如此高兴,说出来让哀家也乐上一乐。”这时,珠帘后有含笑的声音传出。
皇后,已故镇国公之女。
早有宫婢打起珠帘,墨承大步而入,笑道:“母后,儿子未想到天歌是如此有趣之人,母后今日叫他过来真是对了。”
“是么。”皇后似乎被墨承挑起了兴致,“歌儿人呢,怎地不进来?”
“喏,在外面候着呢。”墨承朝帘外抬了抬下颌。
“这孩子,怎地这般见外,快进来吧。”
随着皇后的一声笑嗔,宁天歌便见一幅明黄裙裾缓缓走到跟前,行龙妆花缎面上片金海龙缘边,彩金丝绣凤尾栩栩如生。
偌大的后宫,唯有一人拥有这般服饰的资格。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宁天歌作势便要下跪,手上一热,一双柔白细腻保养得当的手已将她的手拢住。
“到了这儿就别多礼了。”皇后温言软语,自有一番雍容之态,“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宁天歌依言抬头,微笑以对,心里冷笑连连,眼前的这种温柔,还有那声歌儿,着实让她有大笑三声的冲动。
“瞧这孩子瘦的,下巴尖得都能挑出刺儿来了。”皇后心疼地将她仔细看了一阵,忽地悠悠地叹了一声,“可惜……歌儿若为女子,便可与太子结成良缘,哀家多了你这个儿媳,也不用愁日子寂寞了。”
嫁给墨承?她只觉得这个说法很好笑。
坦然面对着那双看似柔和实则锐利得将她眉眼口鼻都看了一遍的眼睛,她轻咳了两声说道:“确实可惜,只能怪微臣福薄,没有这样的福分。”
说话间,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正是那只处处试探她,总让她想远离却又不自觉想要靠近的狐狸……
打住!
她在想什么?好端端地想那个男人做什么!
见她蹙起眉头,皇后闪过一抹疑惑,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娘娘关心,微臣很好。”宁天歌敛住心神,低头看着地面,“太子殿下虽未纳正妃,侧妃却是有好几位的,娘娘若是嫌闷正好可以召她们进宫陪娘娘说说话。”
“话虽如此,总不及自家人贴心。”皇后甚为遗憾地叹道。
“如此……”宁天歌略作沉吟,蓦地捶了下掌心,“皇上当年只说宁相之女,并未指定非微臣不可,此事则可变通。微臣家中小妹宁采诗已到及笄之年,虽说与太子殿下兄妹相称,可并无血缘之亲,更何况娘娘对她亦是最为疼爱的,若她做了太子妃,岂非美事一桩?”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热烈,斜斜地车窗外打了进来,宁天歌支着脑袋靠在窗边,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中,轻轻地笑了。
这半天功夫,过得可真够忙碌的。
先是送走了司徒小爷,之后又为了应付皇帝去了趟太医院,再之后又被皇后叫去了颐华宫,在那里认了亲戚,吃了顿饭,彼此戴着厚厚的面具虚情假意,不落痕迹地拉拢,却又有意无意地摆明一些利害关系,让她明白该怎样摆正自己的立场,谁才是她可依靠的后台。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皇后与太子就是想让她为他们做事,利用她目前的身份,尽可能地将与墨离有关的消息传递给他们。
可能么?不可能。
看着不断在眼前倒退的景物,她的眸中泛起些微冷意。
她之所以愿意放弃天高海阔的自由,回到这个到处充满阴谋诡计之地,并非因为她有多大的野心与抱负,而是她狠不下心,置宁桓与宁家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于不顾。
她这一世的出生,注定与宁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过去十余年里,宁桓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这份恩情,她不可能抹去。
唯有她时常出现,皇帝才能打消疑虑,唯有她在这个朝堂中变强,宁家才无性命之忧。
否则,单单欺君这一条,便可使宁桓尸骨无存。
但她在这里,不是给人利用的,也不是谁都能威胁的,她有自己的人生准则,只遵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任人左右。
朝堂之争,向来都是皇权之争,而在这种皇权之争中,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她不会随波逐流,也不会将自己陷入这种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她能做的,就是做一个局外人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些人为权为势为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