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陛下可容得凉州兵马?”纵然知晓自己站着很大的主动,但李儒开口时的语气仍是商议的语气:“杀人者,人也,与手中之刃无关。臣知晓凉州兵马这两年作恶无数,但凉州兵马实质上只是杀人者手中那把刀,臣恳请陛下万望网开一面。”
刘协微微点了点头,李儒那轻缓的语气令他感到有些轻松。事实上,他也知道,越是掌握了优势的人,在谈判的时候大多不会咄咄逼人。但不管怎么说,李儒此时的态度,确实在情感上不会引起他的抵触。
针对凉州兵马一事,刘协之前便有过腹案。汉代的实行的兵制,实质上是全民皆兵的土办法,如此一来,出身在塞外苦寒之地的人便成了最有战斗力的兵种,凉州兵马毫无疑问是这一行列当中的佼佼者。如今天下大混乱的时代刚刚显露苗头,刘协纵然再蠢,也不会做出自断臂膀的举动。
李儒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上来提出这个条件,无非是两人之间一次无声的试探而已。
但他明显小瞧刘协了,前世的经历告诉刘协,哪怕是上街买个菜,也要讨价还价半天。虽然这时刘协大可两嘴唇一开一闭答应了李儒,但他更知道,与李儒这种人谈判,一个不小心就会让自己陷入李儒绵里藏针的陷阱当中。故而,他微微点头之后,又略微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
“李郎中说的有理,凉州兵马不过是那些祸国乱民之徒手中的一把刀而已。但这把刀上,毕竟已经染上了我大汉百姓无辜的鲜血,使得这把原本震喝塞外的神器蒙羞!”刘协慢慢说着,语气渐渐凝重起来,最后他盯着李儒的眼睛,提出自己的条件道:“朕不会自毁神器令亲者痛、仇者快,然而,曾经拿着这柄神器屠戮我大汉百姓的恶徒,朕却不可原谅。军中那些毒瘤,必须除去!”
看着刘协这般强势,李儒深切感受到了汉室天子表面上无谓当中深深隐藏的肃杀之威,悲悯之余只剩下满嘴的苦涩,道:“不知陛下要如何摒除那些毒瘤?”
“令自上出者,无论当初做过什么,朕都可以原谅。毕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刘协打了一个回旋的余地,这番话对董卓手下那些大将来说已十分宽容。毕竟,如此一来,当初对抗关东联军之士、甚至吕布掘皇陵、焚雒阳之事,刘协都表示可以容忍下来。
但给李儒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后,刘协又开口道:“不过,那些肆意败坏军纪、杀良冒功之徒,他们的脑袋,朕是必须要的!”
李儒点了点头,这些人他心中都有数。如刘协所说之人,上得了名单的,也无非是那些没有军令怂恿属下屠杀百姓的将领,满打满算下来,也无非牛辅、董越、李傕、郭汜这等市井出身的蠢材。用他们几个人的人头,换来十万凉州兵马的性命,李儒觉得这道数学题很简单。
“第二件事呢?”刘协眯着眼睛,如临大敌问出这句话。
“第二件事……”第一件事被刘协那般巧妙打了个折扣后,李儒已然不敢小觑刘协,语气越发恭敬恳切起来:“若陛下乃仁义之君,臣斗胆请陛下赦免太师家眷。那些人不曾祸乱苍生,其太师老母,还曾多次劝阻太师,甚至扬言要与太师断绝母子之情,令太师多有收敛……”
刘协听后,心中不免深深叹息了一声。中国历史上的政治斗争一向残酷而野蛮,斗败的一方被屠戮九族更是最寻常不过的结果。历史上董卓身死后,他的亲眷家族也确实被王允屠戮殆尽。而他那九十多高龄的老母,也的确如李儒所言,曾多次劝阻董卓,最后却连半点抗辩的权力都没有便被杀死在郿坞。
“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董卓祸乱天下,也只是他一人所为,与亲人九族无关。朕虽非古之贤君,亦不是鲁莽灭裂之徒。此事,朕允了。”
出乎李儒意料的,刘协听到这个条件后,竟然再无半分条件便一口答应下来。但这个结果并未让李儒心中轻松多少,因为他知道,作为这件事的恳请人,他李儒日后便责无旁贷要为董卓这些亲眷背书。而这一点,便注定他日后的仕途不可能一帆风顺。
该争的,寸土不让;该让的,一分犹豫也没有。对于刘协这番高明的谈判技巧,李儒心中已开始微微有些后悔了。不过,当这份无奈在心底缓缓滑过之后,剩下的却是勃然待发的欣悦,故此,李儒缓缓俯下身来,诚心实意说道:“如此,臣愿效犬马之劳,助陛下再兴汉室。”
刘协却有些愕然,毕竟,之前李儒说有三个条件,现在他只说了两个。但转而看着李儒那悲悯复杂的神色,刘协便明白了李儒那第三个条件为何连说都不再说的原因。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那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李儒已经说了他前两个条件,其中的任何一条,他都没有提到自己期望从刘协这里得到什么。他的出发点,完全是站在董卓集团这一集团利益上的,再结合一下他本来的身份,以及他提出条件的循序渐进,刘协便知道他第三个条件,无非是想让刘协给董卓一条活路。
当然,这个条件,是根本没有商量余地的。通过前两个条件的试探,李儒已经知晓了刘协的底线。所以,这个条件,他根本没有提出来的必要。因为他明白,自己一旦说出这个,之前所有的交易都会自动终止。
那样的结果,李儒和刘协是都不会接受的。
那样做的话,李儒固然可以反悔,随后轻松搞垮刘协的辛苦谋划。但之后呢?他可以阻止初平三年的这一次,难道还能阻止得了初平四年、五年……那个注定的悲惨结局吗?
当董卓亲口说出他想富足安享此生的时候,李儒便知道董卓的下场。作为一个边疆武人,董卓没有丰富的政治经验,还不懂得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但李儒却可以精确预料,象董卓这种已经处在风头浪尖上的人物,要么就是雄踞天下,要么就是身死宗灭,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董卓想依靠强兵坚城以图苟延残喘,其实上是种非常幼稚的想法。此刻的董卓集团虽然表面上气焰滔天,不可一世,但实际上内忧外患,只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若不咬定一口真气不散冲出浪潮,剩下的,只有覆灭这唯一的下场。
所以,看出了这点的李儒,纵然十分痛恨且痛心,却也不会被情感绑架,在最后一刻说出不该说的条件——那样两败俱伤且得不到半点实质利益的作法,是不属于李儒这种人的思维当中的。
相反,他这种人,一旦做出了明确的选择,便会摒弃一切不必要的情感羁绊,理智且冷酷地朝着新的方向迈出坚实的一步。李儒的理智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事实上,他也正是这样做的。在向刘协表达的效忠之后,他便将今日在郿坞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向刘协做了汇报。
“如陛下所言,董卓与吕布嫌隙已生,两人刀兵相见之日恐不远矣。眼下我们要做的,便是静等那个在幕后推吕布一把的人出现。”汇报完今日董卓与吕布之间微妙的转变后,李儒看起来仍旧平静寡淡。
但刘协显然对李儒汇报的内容没多大兴趣,反而却对于李儒的识时务感到十分意外:“李郎中,一炷香之前,你还是董卓帐下的爱婿智囊。而这一刻,你却翻然转身静谋着董卓的死期,你这样真的好吗?”
“臣李儒,问心无愧。”李儒脸上都一丝波动,生硬地说出这个回答。
“总会有理由的。”刘协微微笑着,他相信李儒的这句话,但不想仅仅只想知道这些:“或者说,你可以告诉朕,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李儒的眼光突然黯淡了一丝,但却没有迷茫,并且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淡漠:“陛下所言不差,臣做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当初臣追随董卓,为的是想让天下人知晓我凉州亦有经天纬地之人。而今夜来到此殿,初衷是为了乞求可在这汉室天下留下一片葬身之地。不过,与陛下一番畅谈之后,臣便不单单想保命残喘如此简单了。”
“哦……那你想要什么?”
“臣想要的,陛下早已知晓。只不过,这一次,更接近成功。”
刘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甚至忍不住起身拍起了李儒的肩膀:“老李啊,你要的原来一直都没有变啊……你知道吗,朕现在都有些喜欢你这条毒蛇了。像你这样的家伙,实在生错了时代,若是你在一千八百年之后出生,那你定然会是被人仰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