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确信董卓的脑袋没有被驴踢过,但此时他冷不丁说出这番话,却由不得让刘协怀疑董卓的脑袋是否被门缝夹了。从董卓以往的作派来看,他绝不是什么突然之间便悟得大道,自此之后便要绝情断色、遁入空门的人。更不要提,他刚才看貂蝉的眼神儿,就跟几十年老光棍儿的一样,都冒着狼一样才有的绿光……
既然不是董屠夫一瞬间男性功能失调,那他此举便必有深意。并且,刘协还可以保证,还必须是那种送出一个貂蝉,董胖子就要收获比貂蝉大上百倍收益的那种。
可自己现在这幅悲惨的处境,闲得没事儿还要在他面前装装孙子,董胖子还能从自己得到什么好处呢?
更令刘协摸不着头脑的是,就在他还不知如何答复之时,一旁的王允竟然也鬼迷心窍起来,插科打诨说了一句:“陛下,既然太师有此美意。老夫那义女也是陛下当初所救,不若便依太师所言,让老夫成全此事如何?”
刘协瞬间觉得这事儿太不对味儿了,但又真的想破脑袋也想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幸好,董胖子从来不是什么心府深沉之人,就在刘协迟疑之际,又开口道:“陛下,新年当有新气象,如今汉室山河分崩,社稷倾颓。陛下身为天子,自当鼎立乾坤。今年陛下已有十二,已是大婚之年。若及早立下皇后,自可阴阳协定,太平之日可期。”
刘协听完这话,才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早些天,董卓的确一直想让董白进入后宫这事,刘协一直以为这是董卓为巩固自己统治的一种手段。但他却忽略了,在古代时期,册立皇后,却是一件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
古代人做事,总会给找些理由出来。实在没什么理由,就往天啊、上苍这类的事物上扯。而皇帝册立皇后,其实就是这种做法的一种政治延续。现在关东群雄因为董卓的残暴统治,俱以伪朝来认定这关中朝廷,袁绍那家伙便是因此,去年还搞了一年的另立新帝一事。倘若此时刘协册立皇后,那便为这个关中征服增加了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合法性。
毕竟,关东群雄纵然嘴上再不承认,刘协也是正根儿的汉室天子。再加上这边关中朝廷又册立了皇后,朝政像模像样搞得红红火火的,他们日后渐渐也只能俯首称臣。
董卓刚才说这番话那般娴熟文雅,很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不过,同时这件事也说明了一点,那便是董卓自此已经失去了进取天下之心,期望自己可绑皇室正统的名义上,来维持他如今的地位。
如此一来,这就完美解释了董卓为何想要将貂蝉送与刘协了。因为在场之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刘协对貂蝉有着莫大的兴趣。加之他的年纪,若再有貂蝉这等尤物在一旁解语分忧,吹吹枕边风,那刘协还可能不会立后?
当然,貂蝉的身份,是注定她不可能成为皇后的。董卓这般如此,是因为他认定貂蝉会替自己办事。而这点信心的来源,毫无疑问就是司徒王允。
一想到这些,刘协心中其实更加惊悸起来。毕竟,董卓和王允这般的表现,好得就跟两人同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一样。更主要的是,在这场大戏当中,貂蝉根本没有成为挑拨吕布和董卓翻脸的关键人物。这让刘协一下又陷入历史的深沉迷雾当中,根本看不清历史发展轨迹。
本着直觉和‘董卓想干的,他都要反对’的原则,刘协条件反射般地便想拒绝董卓的提议,思忖着开口道:“太师,朕如今尚且年幼,更未亲政。此时谈册立皇后之事,未免太早。”
董卓听闻刘协此言,面色陡然不悦。司徒王允在这一点上,却是跟董卓有着相同利益的。他本就是士人,也期望刘协早日册立皇后以正纲常、号令天下。否则,他也不会舍得将貂蝉送与刘协。故此,他又开口向刘协劝道:“陛下,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陛下您册立皇后一事,非天家私事,更关乎江山社稷。太师所言,俱是为了汉室江山,还望陛下看在老臣薄面上,细细思量一番。”
刘协闻此言,又是默默无语,只是举起酒樽慢悠悠又喝了一口。这些时日,满朝大臣对刘协种种悖乱纲常、白龙鱼服一事也有耳闻,也不敢将刘协逼迫太紧。毕竟,刘协一旦心里受伤、不痛快了就装病撂挑子不干,这几乎已经成了让董卓都头疼的杀手锏——关中朝廷本来就不被关东群雄承认了,你这皇帝还有事儿没事儿不上朝,这成什么样子嘛……
但实际上,刘协现在是真的左右为难,无论怎么说,董卓此次提出这事,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在内,但从表面上来看,全是出于汉室公心,刘协还真没什么好言语给挡回去。最后退而求其次,他只能装聋作哑,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一脸愠怒的董白。
这个暗示,别人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对于董卓来说,却是比白天的灯笼还要显眼。刘协的意思其实就是:喂,老董,你这么千方百计想让你孙女当皇后,可你也不怕她当了皇后,关东群雄更有不服朝廷的理由吗?要知道,他们当初组成联军,打的旗号也是讨伐你老董,你还敢这么没脸没皮往枪口上撞?
只见董卓重重哼了一声,颇为不甘地说道:“陛下,皇后的人选,老夫早已想好。不其侯伏完有一女,唤作伏寿,现年十三,容貌出众,正好侍奉皇帝。前些时日,老夫已让伏完将她送入掖庭。若陛下应允,老夫亲自为陛下准备大婚。”
“东海伏氏乃经学望门,历代研修《诗经》与《尚书》,其先祖伏湛更是光武帝时期的开国名臣。况伏氏一族自伏湛之后向来恬淡,几代子孙闭门读书懒问世事,对朝局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陛下根本无需顾及外戚争权之事,我朝也不会再复之前祸乱。如此血缘、门第、秉性样样合适的家族名女,正乃陛下良配。”
“董公、司徒大人事务繁忙,竟还心系朕之婚事,真忠良也。”刘协看着董卓和王允两人一前一后极力推荐伏寿,比后世拉皮条的还专业,真有些不忍拒绝这两位的好意了。
没办法,谁让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刘协在此之前还真见着伏寿,就非她不娶了呢?
“好,一言为定!”董卓见刘协终于松了口,不由大喜,以为自己又在刘协这浑小子面前取得一突破性胜利,大手一摆又拎起一樽酒来:“臣请陛下满饮此杯,期待汉室江山早日一统,四海归心!”
“汉室一统,四海归心。”董屠夫举杯了,谁敢不给面子?故此,刘协高声一喝之后,满座宾客豪情一饮,当真显得大堂气氛热烈,宾客尽欢一般。
当然,也有不买董卓面子的。众人纷纷仰脖往嘴里倒酒的时候,一人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愤愤将手中酒樽掷在了地上,一言不发扬长而去。有阿谀之人正想借此发难,可刚抬头便看到董卓却急匆匆追赶了出去,口中还喊道:“白儿,你想干什么?莫要生气,爷爷保证,你有朝一日,定然会……”
后面一番话,因董卓已渐渐跑远而变得模糊起来。不过,刘协宁愿相信是这些人故意选择了听不见,因为就在董卓喊着一定会让董白成为后宫贵人时,那些宾客们突然高声喧哗起来,将董卓的那席话掩盖了过去。
事已至此,刘协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过,就在王允躬身相送,并让貂蝉随刘协一同回宫的时候,刘协却微微笑了笑,以着极大的毅力忍着自己不去看貂蝉,开口向王允说道:“王司徒,朕还不是不夺人所爱了。说不定此女留在司徒府中,还有着说不出的际遇……”
王允愕然,一脸不解的样子。可就是这一真切的表情,让刘协心中不由一阵哀叹:看来,连环计似乎还没有启动啊。
“嗯,今日司徒大人寿辰,又让朕欣赏到这般惊鸿一舞,实在不枉来这一遭啊。寿光,将那贺礼呈上!”刘协淡然说着这句话,眼神却紧紧盯住了王允:既然这连环计还没有启动,那就让朕助你司徒大人一臂之力吧。
“微臣惶恐,有道是无功不受禄……”王允推辞假意推辞着,但这时冷寿光自然将早就准备好的锦盒送与王允。王允本打算接礼谢恩,却不想发现伸手递给他锦盒的小黄门,居然轻掐了他一下,那眼神有意瞟向了那赏赐之物上。
王允一惊,但他毕竟是经久朝廷的老人,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佯装平静叩首谢恩。
这个小插曲过后,刘协随即翻身上马,装作不经意的一回头,向王允又问道:“对了,这一次,朕为何又不见吕将军随在太师身侧呢?”
王允张了张嘴,正准备回复,可未待他开口,耳边却已传出清脆的马蹄声。王允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看着自己手中那方锦盒,才露出了一抹隐藏极深极深的微笑……
“义父,这位小天子,似乎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貂蝉注视着刘协的背影,最后忍不住蹙眉轻叹。
“他乃天子,自与寻常人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