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将近半年的刘协,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这期间,他虽然出出入入、与朝政保持着若即若即的关系,但在平时生活中,对于这个时代的探寻,却从未有过终止。
凭借着成人的思想和过人的领悟力,刘协早已可以轻松自如应付那些侍中的策论。而在他们平日谈话的潜移默化中,刘协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化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首缠绵悱恻的歌曲,是汉顺哀两帝时、太史令张衡所做的《四愁诗》——不错,就是那位历史书上发明了浑天仪的哥们儿。后人往往深掘古代的科技发明,给这位哥们儿冠上了发明家、天文学家的名头,但孰不知,在真正的历史上,太史令张衡,首要的身份只是一位士大夫。
《四愁诗》虽是张衡这位男子所作,但确确实实乃至柔之诗。张衡目睹东汉朝政日坏,天下凋敝。自己虽有济世之志,希望能以其才能报效君主,却又忧惧群小用谗,因而郁郁的情怀,通过这《四愁诗》尽情流露出来。从情感角度出发,的确有痴怨女子(张衡)期待高富帅男子(汉室)回心转意的味道。
巧合的是,此时歌吟者正是一名女子,她嗓音中那丝说不出的奇特悲凉妩媚,便犹如少女洁白修长的手指、柔柔的眸光,更像缠着彩练的腰肢,有蛇一样舞动的轻盈。刘协纵然身在山雨欲来的忧虑中,亦猛然禁不住被歌声吸引,唏嘘不已,神思飘摇……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歌声婉转起伏,又如一条萧瑟悲凉的秋路,指引着刘协情不自禁踏入,寻找着路的源头。而当他终于看到那百花凋敝却不失勃勃再生的庭院后,就在这庭院水畔,看到了那位灵动又令人哀怜的少女。
纵然在明媚的阳光下,少女鹅圆形的脸庞上仍旧白莹如皎玉,乌溜溜的眼珠子却像幽处闪亮的星子,但又有着让人痴想的妩媚烟波。五官精致到无一处不妥的地步,以至于刘协根本再无心观瞧她俯坐在水畔时那顾盼生辉的摇曳身姿。
经历了前世逆天的整容、化妆、美图三大神器的荼毒,刘协原本以为今生不会再看到原生态的绝世美女。纵然董白以着独特混血的美让刘协相信这世上还有真正的美女,但直到看到这位少女,刘协才恍然明白了何为‘惊为天人’那刹那间冲入心扉的震撼和欣悦。
的确,女子的美,真的不在于形貌,而在于形貌之上谨守的娟秀修养,才能让时间一瞬间定格,成为另一个人心底不破的梦。
就在沉浸在对这位少女的神韵时,刘协根本不知道耳边的歌声什么时候已戛然而止。随后他能知道的,就是一只洁白、纤细的手,拢在了另一只同样无双的柔夷之上。少女微微屈膝,低头向刘协说道:“臣妾伏寿,见过陛下。适才闲暇一曲,不想惊扰了陛下神思,臣妾之罪也。”
“伏,伏寿?……”刘协呐呐重复着这个名字,恍惚之间,似乎看到那些枝叶都凋敝的树木,尽数开出了绚丽多彩的花朵。浓浓的春意顿时溢满整座庭院,仿佛沐身于梦中天堂。
伏寿,徐州琅邪郡东武县人。琅邪伏氏,乃经学世家,其显赫名声一直可以上溯到汉文帝时代的伏胜。伏湛更是帮光武帝刘秀打天下的元勋之臣。如今伏湛的七世孙伏完,娶了孝桓皇帝的阳安长公主,乃正牌的国之娇客。而伏氏一族自伏湛之后又向来恬淡,几代子孙闭门读书懒问世事,对朝局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被人喻为“伏不斗”。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一条,是这个伏寿将来的身份——汉献帝之后!
刘协实在想不到,就在自己苦心积虑为扳倒董卓忧心不已的时候,竟然会在这个毫无防备的时间里,突然遇到了这位与自己日后携手一生的人。虽然这个过程一点都不惊险曲折、甚至还有些平淡,可就是那一丝平淡到恬静的温馨感,让刘协一瞬间便做下了决定:这妞儿,小爷我要定了!
“陛,陛下,伏贵人等您回话呢。”恍惚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刘协才听到耳边有冷寿光在聒噪,条件反射下刘协就想让冷寿光闭嘴。但突然反应过来后,才赶紧肃敛神容,对伏寿一拂手道:“免礼。”
汉代是个极重礼仪的时代,纵然身为天子,若无事让臣子执礼半晌,那也是很失礼的一件事。原本刘协以为,伏寿会对此有些愠怒,但看伏寿那一如之前的恬淡,刘协便知那良好的宽容修养,却有着让人更加愧疚不已的力量。
不过,开局虽然不太顺利,但刘协还是心中大定的。毕竟,刚才冷寿光已经说了,伏寿已为掖庭贵人……是的,刘协今日溜达到的这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后宫。
在东汉,后宫制度简朴,只有皇后、贵人、美人、宫人、采女五个等级。从广义角度上来讲,这些后宫女子都是刘协的媳妇儿,但真正以后会与刘协相伴的,便是皇后、贵人和美人这三类人。
也就是说,虽然刘协不知道伏寿什么时候稀里糊涂进入掖庭的,但实际情况下,伏寿已然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至于说离婚?呵呵,平民百姓倒是有这一说,但那也大多是夫家休妻。而到了皇宫,就算刘协不想要伏寿了,伏寿有的,也只是被打入冷宫的待遇……
从这一点来说,汉代的确是男尊女卑、践踏女权的时代。不过,对于刘协这个男人来说……啊,这就是最好的时代!
可惜,就在刘协刚刚美上天时,他却不经意看到了伏寿眼中那一抹失望之情。虽然伏寿隐藏的很深,但却逃不过刘协的火眼金睛。而就是这一瞬,刘协突然才想到,纵然自己能得到伏寿的人,可得不到她的心,那有名无实的婚姻,该是怎样的悲凉凄惨?
礼制再苛酷、男女再不平等,可伏寿终究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灵的人,不是一件物品。刘协自认不是什么解语花,却也不愿做那焚琴煮鹤,将生活过成混日子的那种俗人。
那这小妮子是在失望什么呢?
刘协顿时抛开之前一切国家大事,转而男女情长起来。幸好伏寿如今只不过豆蔻十四的少女,心思太容易猜了。刘协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原委。
中国的女性,往往有着一种另男人汗颜的骄傲品质。一个原本文静的女子,若是嫁了一个懦弱无能的丈夫,那她婚后绝大部分就会强势地撑起一个家。如今汉室凋敝、山河分崩,而伏寿又是身在经学宿儒世家、贵为汉室皇亲。纵然家族性格再恬淡,亦然不会想就此看着汉室日落西山、走向灭亡的。更何况,现在已是汉室之人的伏寿。
这一点,刘协不必回忆伏寿日后的刚烈所为,单凭伏寿闲暇之余会吟唱起张衡的《四愁诗》,便可道出她此时心中幽怨。
自己这位皇后,看来还是那种外柔内刚、可堪大事的贤内助啊……一想到这些,刘协不免对伏寿的喜爱又多了几分。在这十二岁青春身体的驱动下。他望着伏寿那端庄娴静却隐忍着心中幽怨的脸,不由升起了调戏之心,上前一步道:“伏贵人,既已入掖庭,便是天家之人,你可知你将来的责任?”
“臣妾当侍奉天子,为陛下分忧解难,须臾不敢或忘。”伏寿淡淡回道,对刘协这等浮浪的表现,已愈发疏远起来。
“分忧解难,治国安邦,此乃朝堂众臣之职。你的责任,就是让朕开心,懂吗?”刘协嘻嘻笑道,犹嫌自己不讨人厌一般,更加大胆道:“来,先给朕笑一个。”
“陛下!少年戒之于色!”想不到伏寿听到刘协这番话,再也保持不住娴静的外表,气怒作声道:“陛下何谈后宫之人,只是诱哄陛下开心之人?吕后、马后、邓后,哪个不是撑起了汉家江山?”
“哦?”刘协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抓住伏寿口中的语病,故意曲解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满意只当这贵人,已有心觊觎皇后之位了?”
伏寿突听刘协这冷言,花容失色,顿时跪拜在地:“陛下,臣妾一时失言,万望陛下恕罪。”
“行啊,那就先给朕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