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起家发迹的前半段,半分看不到他有一丝乱国专权的影子。甚至,客观一点评价,当年意气风发的董卓,是一位比曹操更加怀有报国之念的爱国青年。
董卓是陇西临兆人,出身于小官僚豪强家庭,父亲做过县尉。陇西属于东汉边境,是汉族和羌族等游牧民族聚居区,民尚习武,董卓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了豪侠习气。他膂力过人,弓马娴熟,又“性粗勇有谋”,便谋求利用自己的长处有所发展。
他年轻的时候,就去羌人聚居区游历,熟悉了羌人内部情况。羌人的头领既畏服其武力,又感其豪侠,纷纷与之结交,董卓在羌人当中形成了很大影响。因此他先是被郡里召去当个郡吏管理监督盗贼,后来又被凉州刺史召去做了军事方面的一个属官,专门对付四处抄掠的羌胡人,这算是他迈入仕途的第一步。
董卓也不负众望,在任期间,屡屡大破前来进犯的羌胡人,斩获千计。因此当时的并州刺史、东汉末年的边关名将段颎向朝廷的公府举荐董卓,被司徒种嵩辟为掾(就是司徒府的部门长官,官秩三百石),董卓由此进入了朝廷。
“当初走到那一步的时候,某家欣喜莫名。甚至,还曾猜想着某家不会就以一位边塞武夫的身份蹉跎下去,就以这最底层的士人小吏身份,在朝廷获得一步步的升迁。”说到这里的董卓,醉眼当中闪过一丝自嘲的光芒。
刘协默默点了点头,将自己带入董卓的心理历程当中,感同身受。司徒府当中的一个部门长官,别看它官职不大,得看它的上司是谁,这可是“三公”之一的司徒的下属,司徒作为朝中最高官员之一,可以举荐二千石的官员,二千石的官员相当于郡守了,是一方大吏,而且在东汉有很多这样的先例。因此对于年轻的董卓来讲,一个美好的前程似乎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后来呢?”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刘协忍不住探寻了下去。这一刻,他似乎觉得,世人对这位胖子的评价有些太过武断。
“后来,某家发现自己只能做一个武人。”董卓开口再道,一老一少颇有些忘年交的味道。
一六七年,凉州汉阳郡一带的羌胡反叛,朝廷急需能征善战的将士,就征召董卓为羽林郎,统管部分羽林军骑兵驻扎西北边境,归边关名将、中郎将张奂统率。羽林郎同司徒府掾的官秩相同,并没有提升,但因为如此安排,从此董卓就离开了朝廷,继续他的武人之路。
张奂素知董卓在凉州的影响,征召他担任军司马(相当于将军下面主管军事的副官,官秩比千石)作为自己的助手。董卓发挥自己勇猛善战的特点,大破叛军,杀其首领,斩俘万余人,因功拜郎中。以后在边境同羌胡作战中,董卓前后百余战,立下大功,官职也不断升迁,先后任广武县令(官秩千石)、蜀郡北部都尉(官秩比二千石)、西域戌己校尉(官秩比二千石)。广武当匈奴边境、蜀郡当羌人边境,西域戌己校尉掌管西部各少数民族事务,可以看出朝廷对董卓的任用仍然是把他当作戍守边疆的武人。直到后来征拜并州刺史、河东太守,成为一方封疆大吏,官秩二千石。
这一段时期,是董卓事业飞速上升的一段时期。假如时局没有任何动荡的话,董卓一生的官路可能就会止步于此。然而,不争气的东汉政权,又给董卓提供一次机遇。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董卓并没有把握住。
一八四年,波及整片东汉大地的黄巾之乱如烈火燎原之势一般燃起,张角等黄巾军抄掠河北,朝廷派北中郎将卢植带兵平乱,卢植连战破敌,六月围张角等于广宗城,眼看就可以破城。这时汉灵帝派宦官来视察军事,向卢植索要贿赂,卢植不肯,于是宦官回去在皇帝面前诬告卢植,卢植被囚车押回京城,判处比死罪低一等的罪名。
卢植被免官,东汉的另两位名将皇甫嵩和朱儁又忙于讨伐兖州和豫州的黄巾军,没有名将可用,朝廷想到了董卓,这家伙在边境战争中屡立战功,是个会打仗的人,于是任命他为东中郎将代领卢植的军队攻打张角。出乎意料的是,董卓这个边境战争的常胜将军在对黄巾军的作战中屡战屡败,于是在两个月后,就被免职,打发他回老家歇着了。
有趣的是,说到这里之时,董卓脸上非但没有对朝廷的愤懑之色,反而有些羞赧之意。刘协浅浅笑了一下,虚敬董卓一樽酒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师不必放在心头。”
话虽然如此,但刘协也看得出,董卓带兵打仗的水平其实算不上什么名将。他在同羌胡的战争中能取胜,靠的是在羌胡人中的影响和对敌人情况的熟悉,离开了自己有优势的边境地区去打黄巾军就不行了。黄巾军基本上是一群乌合之众,战斗力要比羌胡人差很多,董卓却无法取胜,后来朝廷换了名将皇甫嵩去,从十月打到十一月,只两个月就全歼了敌军。
“陛下无须宽慰某家,纵数古之名将,未尝没有败绩。某家输给黄巾军,不过是不熟悉中原这些泥腿子的打仗方式而已,他们聚散如沙,攻守如潮,各方之间遥相呼应,往往一场歼溃战打着打着不知为何就被那些四方赶来的泥腿子包如囊中。”董卓说道此时,愤愤饮了一樽酒,大声怒道:“某家恨的,是当时的朝廷。两月之后,某家终于摸清楚了那些泥腿子的套路,可朝廷却不会再某家一个机会。某家不服!”
刘协闻言周身微微一震,从董卓这时的语气当中,他清楚听出了董卓对汉室朝廷的厌恶。想必,就在这个时候,董卓的心理历程开始发生了改变……
刘协甚至可以想象,这时候回到陇西老家的董卓怀着怎样一颗不甘的怒心,继而任由这颗怒心发展成一颗狂妄的野心。同时,再如一头红着血眼的野牛一般死死窥伺着下一次机会。
董卓知道,机会还会再出现的。东汉地方豪强的横征暴敛,汉室对蛮夷的肆意欺凌酿造的祸根,使得近百年来羌胡的反抗就没有停止过,到东汉末年有愈演愈烈之势,朝廷平定羌胡叛乱是离不开自己的,征召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就在当年的十月,北地、陇西、金城三郡羌人发起大规模反抗,烧杀州郡,东汉朝廷忙于剿灭黄巾军,一直无暇顾及,于是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到第二年三月的时候,一直打到了三辅地区(长安附近)。东汉朝廷这才慌了神,只好再度启动董卓,任命他为中郎将。刚好这时候中原大地的黄巾军主力已被消灭,于是就把军队调到西线,由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带领征讨,董卓任他的副将。
“这一次出山,想必太师心中所想,与当年已然大不相同了吧?”刘协谨慎地问出这一句,并且用饮酒来掩饰自己揣测董卓内心的眼神。甚至,喝完那樽之后,他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若朕乃太师,定然也已有了自己的盘算……”
“哈哈哈!……”刘协万万想不到,面对这样敏感的问题,董卓竟然放声大笑起来,甚至还颇有深意地看了刘协一眼道:“陛下,你我之间说话几时这般拘谨了起来?”
未待刘协思索董卓为何会说出这等怪异的话时,董卓便又直言不讳道:“不错,某家当初在边塞屡立战功才熬到并州刺史的位子,却因讨黄巾的一场失败便被免职,那时某家便认识到,将自己的前程依托给朝廷并不可靠。可靠的是,手中必须有自己的刀!以前某家辗转各地任职,一直没有自己的武装。这次重新执掌兵权,又在自己最有影响的凉州地区,觉得很有必要也有可能建立一支自己的私人部曲了。”
刘协至此已开始静心屏气,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董卓之后的话语当中。他迫切想知道,这头挣脱了枷锁的野牛,是如何变成成为祸乱大汉魔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