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绣有莽纹的黑靴倏地踩在了包袱上,脚尖使力一拧,包袱内瓷器碎片嗤嗤作响。
不远处马车内,玲珑笑。
心妍推在杨骜脚踝,怒红双目,喝道:“你马车里有多少是你的。我就爱要这包袱里的东西。”
杨骜冷声一笑,抬脚把包袱踢下山涧,淡淡道:“可以走了?”
心妍气的胸口一阵翻腾,脑中轰轰作响,直欲持刀将杨骜砍毙。
瞥眼看到包袱挂在了斜坡一棵树杈上,挂势稳当,一时也无大碍。
“烂人!”心妍瞪了杨骜一眼,朝他脚面猛踩一脚,头也不回,钻进马车去了。
进马车一瞬,便扑在草芽怀里,腮帮鼓鼓,也不做声。
草芽等了半天,不听动静,问道:“主子,你不是该放声大哭吗?”
杨煜托腮倚在马背,远远瞧见杨骜左脚微瘸,俊脸含怒,一副要杀人饮血的表情,当即问道:“咦,三哥,你脚怎么了?给谁踹的?”
“废什么话?再废话……”
“滚回煜王府去嘛。”杨煜接口道。
一行人行军到中夜,山路崎岖不便行走,便屯兵山后,扎寨歇下。
草芽、天候、天骄三人生火做饭,服侍杨骜、杨煜、秦蕊、心妍几人用了晚膳。
饭后,心妍嗖的站起:“大家慢用,我吃饱了。”
杨骜睨她一眼,她身子一缩, 溜钻进自己帐子内,盖起被子,蒙头就睡。耳中时刻关注帐外动静。
“三爷,夜深了,回帐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秦蕊温柔一句后,便听两人携伴而行的脚步声。
心妍掀被坐起,才走到帐子门口。
玲珑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三哥,你来我帐子里一趟,我刚才弹琴,那谱子看不明白,你最会弹琴,来教教我。”
心妍嗤之以鼻,深更半夜学弹琴?鬼才信。
不过,说起来,杨骜琴艺确实了得,犹记得前生自己引诱杨殇那手琴艺,可是杨骜亲自教的。
“蕊儿先回去歇息,我稍后便回。”
杨骜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想来是辞别秦蕊,后和玲珑进了帐子。
心妍吐出一口气,掀起帐帘,迈步就走,却猛地一个急停,前面两步处,杨煜背身站着。口中振振有词。
“妍,今晚夜色大好,我见前面有个小树林,你要不要和我走一走?”摇摇头:“这样说太过猥琐。”想了想又道:“媳妇,那边树林里有两个小情人在掐架,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心妍噗的一笑,拉起杨煜左手,便跑出了营地。
心妍奔了一阵,忽然意识到身后杨煜一直静静悄悄,便放缓脚步,回头看去。
月光下,他一双眸子分外明亮,像要落泪,她一愣,问道:“你怎么了?”
“妍,要是你能拉着我手狂奔一辈子,那该多好。”
心妍这才意识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出了手汗,她甩手脱开,在衣服上擦去汗迹。
“狂奔一辈子,不得把人奔死?上马,跟我回去一趟送君亭。”
“送君亭离这里二百多里,什么要紧的,非要连夜走山路回去?”杨煜环看周遭险峻山势。
“跌下山崖死了也要回去一趟。只问你一句,去不去?”心妍叉腰发问。
“瞧你那撒泼小样!一个字:当然去。”
“……”识数不?
两人各乘快马,驰回云霞镇、送君亭。
心妍跃下马背,跑到山涧边,趴在边沿向下看去,借着月光隐约望到包袱依旧安稳挂在树杈上,心中一宽,吐出一口气。
“杨煜,你拉我一把。”
“……好,把你的手……手拿来吧。”
他嗓子颤个什么劲?心妍并不细想,伸出左手握住他右手,身子一纵,悬在山涧,夜黑不辨物,左颊蹭到石壁,磨破了皮。
心中极其惦记那包袱,并不觉疼痛,伸出右手朝那树杈上的包袱捞去。不奈总差两三寸。
“把我往下送点。”
“我一拉你手总紧张,紧张就出汗。你快上来吧,免得手打滑跌下山去。”杨煜说着,向下送了几寸。
心妍屈指一抓,攥住包袱,身子一轻,被杨煜提上了山涧边沿。
“多谢!你帮了大忙啦。”
心妍忙将包袱搁在地上,铺展开来。月光斜洒,里面瓷瓶已经粉碎,药丸、灵芝也成了碎末。
拿手来回拨弄,手指尖一凉,在碎屑当中摸到一把玉钗,钗身泛着薄薄紫晕,煞是精致。
心妍心中轻漾,赧然一笑,小心把玉钗收在衣襟。
“小煜,走吧,咱们快些回去,被你哥发现我们半夜掉队,他要兽性大发,乱咬人的。”
杨煜哈哈大笑,笑声在山谷回响,惊得栖鸟四下飞窜。
“笑个姥姥?吓得我毛发直竖!”
“我三哥要是乱咬人,我脱了鞋袜,给他一个脚丫子,熏得他半天醒不过来。”
心妍听后,捧腹大笑,道:“妙啊妙!真有你的!杨骜准得气疯。”
杨煜对今日杨殇百里送别相赠包袱、杨骜气恼将包袱踢下山涧之事并不清楚。指着心妍胸襟藏玉钗的位置。
“你是不是白天路过的时候瞅见有人掉了包袱,见财眼开,小命不要也回来捡?其实大可不必,你若是喜欢,我买一箩筐紫玉钗给你。”
心妍摇头晃脑,煞是得意:“这枚玉钗,我可喜欢的很。你买十箩筐也比不上。”
“十箩筐也比不上?那就买一马车,让你一辈子每天戴一枚也戴不完,这样总该比得上了。”
心妍脸容一厉:“多少都比不上,嘿嘿,我只爱这个。”
原来不是玉钗不所能及,而是相赠之人在她心里分量不轻。那人是谁?三哥?还是大哥?杨煜心中一酸,不再答话。
心妍并没察觉他的异样,只道他笑得累了不愿意说话。
两人催马回到军营,已是三更天,见营地灯火尽熄,了无声响,当即放宽了心。
心妍小声道:“天不早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谢谢你陪我赶夜路。不然我一人准得吓死。”
杨煜微微笑道:“没什么,以后你一个人害怕,我还来陪你。”
两人作别才各自转身要回帐子内。
噗噗之声大作,周遭天地顷刻间亮了起来,数千士兵手握火把围作一个十丈见方的大圆圈,将杨煜、心妍围在正中心。两人都吃了不小的惊。
“妍儿回来了,恭候多时。”
士兵朝两侧退开,火把摇曳处,杨骜负手缓缓走来,火光之下,墨色眼瞳染上一层妖娆的红霞,当真俊美有如鬼魅。
心妍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左手向杨煜递出,将紫玉钗塞进他的掌心,急急说道:“帮我保管。找机会再给我。”
杨煜把钗握在手中,心底升起一股冲动,想将那钗折成两段,心念电闪:玉钗折断,心妍定然心伤。于是,快速点点头。“好。”
心妍感激一笑,眼前一片阴影覆下,她惊愕回眸,杨骜已经站在身前,俯视着她。
他神情、目光像极了一只大老虎撕咬一只小山羊之前的狠鸷和贪婪。
“要回去送君亭怎么不让人给我通报?我好亲自陪你前往。”杨骜语气平平淡淡,却像狂风急雨前的短暂安宁,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心妍胸口突突直跳,忽然想起今晚饭后他看她那一眼,原来他那时便猜到她会入夜后折返送君亭。
“怎怎么敢劳驾三爷。三爷不是要教公主学琴,之后还要陪秦蕊休息……”说到此处,脸上一红,他要做些什么,她在意个什么劲?
杨骜双眼一眯,抿唇笑了笑,“我改了主意,今晚,我要你侍寝。”
心妍脑壳一阵天旋地转,周围数千兵卫视线纷纷朝她脸上射来,她登时汗水涔涔淌下。左手臂一紧,被杨骜攥在手里,牵着她便朝王帐走去。
“三哥,你干什么!”杨煜抢步而上,伸手朝杨骜后心抓去。
呼呼两声,程天侯、程天骄从左右穿插而上,挡在了杨煜身前。天骄笑道:“爷和心妍要……嘿嘿……五爷,你止步吧。”
杨骜脚步又疾又快,心妍只觉得自己被他拽的飞了起来,脚下生风,竟要离地。
两侧兵大哥冲她行注目礼,眼神极是隐晦,却也都透露出一个信息:十一夫人半夜和五爷外出私会,被三爷抓个正着,这回拉回屋去,得扒下裤子一顿好打。
王帐外,玲珑、秦蕊远远瞧见杨骜到了跟前。
“哥……”玲珑迎了上去,目光落在心妍脸上,成了妒恨的光。
“小妹,有事明天说。”杨骜颔首作别,掀帘进了王帐。
玲珑身子剧烈发颤,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口气这么冷淡。就在片刻前,在她的帐内,他手把手教她抚琴,便在那时,程天骄奔进帐内,禀告一句:心妍和五爷果然朝送君亭方向去了。
三哥当时脸上嫉妒、气怒的表情,她此刻依旧记忆犹新,那是一个男人在乎一个女人才会出现的表情。他集齐千兵为的便是去寻姓柳的回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杨骜把心妍拉进王帐之后,便松开她的手,走开几步,环胸静悄悄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