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
大漠的天空,总也泛着微微昏黄,这日却分外蔚蓝,朵朵浮云在日头旁缓缓卷过。
杨骜、心妍、怅儿、思恩乘马车行至一个小溪畔,停下马车,饮马歇脚。
“三爷,你昨日在吉恩皇宫凤和殿上悄悄对我说,你答应了恩人,不能透露其姓名。不知那位为你解开了手铐脚镣的恩人是谁呢?”
心妍坐在溪畔石上,望了一眼马车内好梦正酣的思恩、怅儿两人。
杨骜踱步溪畔,捻下荷叶,取了溪水喂到心妍唇边,让心妍解渴。
“恩人名唤芊芊。这孩子今年十岁,自她五岁时起,便在吉恩皇宫做奴做婢。她五岁那年,打扫庭院之时,偶然间在地窖发现了我,见我甚是落魄,便稚声稚气的说‘你与我,还有我母亲,都是可怜人’,我不知她言下何意,但从那之后,她每日午后都来与我说话,我不理睬,她也不介意,兀自喋喋难休。除此之外,她还每天将半个剩馒头给我递进地窖之内。”
杨骜说到此处,微微一叹。
心妍轻轻一笑,抚着杨骜心口,说道:“她以为你终日没有吃喝,看你可怜,才施舍给你半个馒头。但她不知,聂大哥却是每日酒肉相待,没有委屈了你。”
杨骜刮刮心妍的鼻尖,心妍脸颊一红,倚在他的左肩,望着一汪溪水,只听杨骜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芊芊说,她自小吃过最好、最美味的东西便是馒头了,她每日餐食仅有一个馒头,半碗剩饭。这时将一个馒头分作两半,将半个馒头分给了身处地窖的我。”
心妍接口道:“另外半个,芊芊姑娘自己吃了。她待你可算有大恩。”
杨骜微微摇头,“并不是。另外半个馒头,她说她给了身处冷宫的母亲。芊芊说道‘大胡子叔叔,芊芊的母亲比芊芊更加的可怜,芊芊的母亲却是连一个馒头半碗汤水也难得,于是芊芊把剩下的半个馒头给了母亲,你可别告诉聂国主,他若知道了,定要重罚我母亲呢’。”
心妍眼眶一酸,落下两行泪来,“芊芊真是个好孩子。她……她母亲又是谁呢?”
杨骜微微一咳,蜂毒效力之下,喉间便溢出鲜血,他恐心妍担忧,生生将鲜血咽下腹去,淡淡道:“我原本拿起那半个馒头,随手便要扔掉,不肯下咽。”
心妍嗔道:“你嘴叼,自小锦衣玉食,怎么可能咽得下,你若是扔掉,芊芊的心意,便白费了。”
杨骜将心妍肩头拥紧了些,
“但听芊芊说了她将另一半馒头给了她母亲,而她自己终日仅食半碗剩饭,我便没有将馒头扔掉,或一口,或半口,总是尝了尝。芊芊便十分欢喜,坐在地窖边上喃喃自语许久,才又离去打扫庭院之类。从她五岁到十岁,这五年间,她每日都来看我。仿佛将我当成与她同命相怜的亲人。那日见我被锁在别院卧室,她当即从窗进屋,持棍打昏对我施以色诱的女子,用早已盗好的钥匙,替我开了手铐脚镣。”
心妍连连颔首,“嗯。这孩子的母亲想必曾经是聂大哥的一名宫妃。”但心中一惊,聂大哥从未娶妻,何来的宫妃,那么冷宫之内的妃子又是何人?
“莫非芊芊是……”
心妍方欲开口询问,便见思恩、怅儿醒了来,下马车来到溪畔,于是强自撑起身躯,去马车内取出干粮让两个孩子食用。
一家四口,围着铺展在地上的早餐,仿佛是在山水间游玩,此时朝阳晕着红霞,照在四人身上、脸颊,更显和睦融融。
正在此时,一名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女,悄悄躲在树后,一双大眼忽忽闪闪,望着杨骜、心妍两人。
少女见杨骜对杨怅、思恩甚是疼惜,不觉之间,心中升起羡慕之情,喃喃道:“芊芊若是也能与爹爹妈妈在一起说说笑笑,那该多好……”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这少女哭了一会儿,便抬袖擦擦眼泪,伸手到袖间,摸出半个馒头,呆呆的看着,泪珠簌簌落在这干馒头上,把馒头也给浸湿了,心想大胡子叔叔,以后可再不吃这半个馒头啦。
“什么人!”
杨怅瞥眼间望见树后衣角飘动,警惕之下,疾步奔去,从腰间拔出长剑,指着树后少女,但见那少女双颊晕红,一双美目如同秋水,美貌不可方物,不由得看的痴了。
“你鬼鬼祟祟的看着我们干什么?”
杨怅又看了那少女片刻。不悦斥道。
那少女收起眼泪,望了杨怅一眼,登时间,望见他左眉眉尾一点樱砂,脚步一踉,后退两步,说道:“我没有鬼鬼祟祟的看你们。”伸手便要将杨怅的剑尖推向一旁。
杨怅并不收力,依旧使剑指着少女,于是两人一推一搡之下,嗤的一声,剑尖在少女掌心划下一道口子,登时间,鲜血淌下。
杨怅自小娇生惯养,受了一点小伤,总是数十御医拥护左右。这时见这少女受了伤,便引为一桩大事,说道:“你不该推我的剑尖。那样你就不会受伤……”
杨怅见这少女衣衫甚为破旧,一双绣鞋也磨得露出脚趾,不禁心中一软,说道:“我可不是有意伤害你的,你痛不痛呢?”
那少女抽抽噎噎了一会儿,细声细气的说道。
“我推你的剑尖,你该向后撤开的。我掌心这一道疤痕,以后许久许久也难消去了。你……唉……”
那少女颇为无奈,叹了一口气,撕衣裹住了伤口。
她年纪虽小,可是却对这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惊不乱,仿佛吃惯了苦头,并不以为意。
少女裹扎好伤口,晃眼间见到杨骜、心妍远远朝这边望将过来。心中一惊,心想那大胡子叔叔的妻子见了她,不定会开心。慌忙自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到杨怅的手中。
“这是吉恩国蜂毒的解药,你把解药交给你的父、母吧。他们吃了解药,以后就平平安安的了。”
杨怅蹙眉,将药丸倒在掌心,见果然与杨骜、心妍昨日所食药丸一致,抬起眼来,望着那少女,语气不善:“吉恩太后派你来给我们送解药的么?那你便是吉恩太后的人了!”长剑贯出,倏地挺向那少女左肩。
少女大惊撤剑,银光一闪,左手已经握着一把匕首,嗤的一声,划在了杨怅的手背,嘻嘻笑道。
“你方才刺我一剑,我还你一刃,咱们扯平啦。”拔脚便跑。
杨怅呆愣,望着那少女的纤细的背影,不由得看得失神了,手背上的伤口兀自淌血,亦不觉得疼痛。
“芊芊姑娘。”
心妍轻唤一声,与杨骜一起走到杨怅身近之处。
那少女正是芊芊,她闻声,转回身来,定定望望杨骜,又望望心妍,最后视线又回到杨骜的脸上。
“大胡子叔叔,你饿不饿?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东西。”
芊芊把手中半个染了鲜血的干馒头摊在手心,心想,唉,这么脏了,大胡子叔叔连尝也不会尝的。
心妍望向那少女的脸颊,心中登时一惊,心道这少女容貌娇美,眸光流转,竟与菱儿有七分相似,难道她……难道她是菱儿与聂大哥的……
杨骜见心妍已经将这女子认了出来,走到芊芊身畔,拿起她手中半个红馒头,收进手中,说道:“你随咱们一起回苍穹国么?我妻子为人温和,会将你当她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自此你与我一双儿女可以以姊妹、兄妹相称。”
芊芊心中一动,问道:“那样,芊芊便可以和你们一起坐在溪边用早餐么?”
芊芊说着,双目之中升起向往之情,陡然间却见思恩、杨怅对她均有微微陌生、嫌弃之意,微微一笑,道。
“那可不成。我母亲还在吉恩国内。我可不能丢下她一人而与你们走,不成,不成。”
芊芊语气之中,满是不舍,向吉恩国的方向走了许久,又转回身来,见杨骜、心妍依旧注视着她,于是对杨骜大声道。
“我以往叫你大胡子叔叔,我以后还唤你大胡子叔叔,哪怕你以后把胡子剃了,你也是我的大胡子叔叔。我……全当你没有离开地窖,我明日还去地窖给你送吃食,和你说话,唉……反正你往常也不应我的声,我就当你在那里……你们走好,我回家啦。”
芊芊说着,泪水已经决堤,顾不得擦拭泪水,转身便朝沙漠之中奔去,不多时,身影已经隐在沙丘之后。
杨怅垂下衣袖遮起握剑右手手背上的伤口,任由伤口淌血,不做处理,仿佛要留下一条横贯手背的疤痕。左手将蜂毒解药递给杨骜,说道:“父皇,这是芊……芊芊送来的。”
杨骜与心妍相视一笑,将解药一分为二,吃下腹去。在溪边耽搁半日,待体内蜂毒解了,才又驰马车赶路。
半月之后
一行人换得衣装,来到了吉恩、苍穹、突松三国的交界之处。
心妍在马车之内,忽听得有骏马长嘶之声在马车外响起,马嘶声中伴着马蹄奔腾之声。当即下了马车,放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