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信轻轻朝心妍看了一眼,转身纵回龙舟之内。
心妍凝目看去,贾信回到龙舟一瞬,舞女便纷纷退下,两根木柱之间薄纱飘渺,纱后隐约可见一抹金黄,可以猜到,那是世上最尊贵的色彩,龙袍的颜色。
皇帝背对岸上众人而坐。贾信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并不转回头朝岸上看来,仅抬起左手轻挥衣袖。
贾信神情一变,显有惧色。
心妍对舟上一切甚是关注,看贾信神色,应是杨骜生气或是不耐,挥袖打断了贾信的话。
按她对杨骜的了解,他生气时,眉心会微微蹙起,同时不耐的抿一抿薄唇,他那神态,加上他此时坐拥山河的地位,谁不惧怕?
贾信跃出龙舟,来到岸上,对众人施以一礼。
“五爷,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么?皇上爷说,他不便打扰你与好友团聚。再有,他与这姑娘并不相识,没有必要相见。”
心妍两只拳头紧紧攥起,心中疼痛宛如刀割,浑身木然,不知自己是否还在世上。
杨骜忘记了她,或者说不认她?
心妍透过模糊泪眸朝龙舟望去,薄纱内,有名女子喂了一杯酒水到他唇边,他抿下腹中。他左手五指在座椅扶手轻敲,仿佛对那酒水十分喜欢。
杨菱儿蹙眉看向龙舟,看皇帝身畔那两名女子轮廓,像是秦蕊、颜泽雅两人。
不禁心中嘀咕:奇怪,皇上不是两年不近女色么,何以今天正巧心妍来到护城河边,皇上便带着数十上百女眷泛舟游玩,这若仔细推敲,倒像是有意做给别人看的了。
贾信道:“不打扰各位。”看向杨菱儿,“菱妃娘娘,奴才带您回龙舟,随后一起回宫。”伸出手去。
菱儿将手搭在贾信手背,朝心妍等人行了一礼,虽贾信走去。
“贾公公,你等等。”
心妍一声疾唤,贾信转回身来。
心妍伸手到怀里取出一个灰色发环,发环表面暗哑无光,显然是常常拿在手中,将发环光泽给磨去了。她将发环塞在贾信手中。
“公公,这发环是你主子的。两年前他无意间落在吉恩国了,麻烦你帮我给他。他不认识我,该认识他自己的东西……”
“是。”贾信揽杨菱儿纵身回到龙舟之内。
心妍没有勇气看杨骜收到那发环之后的反应,他会不会觉得她虚情假意?当时对他见死不救,随后却两年来都将他发环握在手里。倏地转回身,背对龙舟。
“白薇,今日皇上泛舟出行,城门咱们是进不去的了,先行找个客栈落脚,明天再进城去。”拔脚逃也似的猛地跑了几步。
背后噗通一声硬物落水之声。
心妍身子一震,缓缓转回身,看向河面,水面上还泛着圈圈涟漪。
贾信朝她投来愧疚神色。
心妍双臂颤抖不止,心中闷塞难以名状,杨骜将那发环扔在河水里了,她想错了,他没有任何感觉,甚至不以为意。他甚至,用刚刚抛出发环的那只手,环住了身侧女子。
那女子是谁?心妍仔细辨识,远远与那女子对视,那女子神色甚为傲然……是颜泽雅么?
心妍双眼被泪水模糊,闭眼间,泪珠颗颗溢出眼眶,再睁开眼时,龙舟已在数丈之外。
夜。大雪。
帝都诚悦客栈。
客房内,烛光摇曳。
杨煜坐在窗沿上,望着着趴在窗边的心妍。她眸光闪烁,看楼下行人在街道穿行,脸上神情忽喜忽悲,像是想起往事。
“煜,今天真巧,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帝都?”
“不是巧。正是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所以才一早去那里接你的。”见心妍面露不解,杨煜续道:“妍,你回帝都,并非巧合。虽我不知这是否三哥特意安排,但我确定,你回帝都并非巧合。”
心妍微微一笑,“这次多亏了菱儿去吉恩国看望我,无意中告知我,我父母尸骨被悬挂城墙一事,我才回来的。怎么能说不是巧合?”
杨煜挑挑眉,“杨菱儿去吉恩国也不是巧合。”
心妍吃惊,“杨骜……我是说皇上,因见菱儿闷闷不乐,便特许她出宫游玩。可对她要去哪里,并没有加以限制,她并非一定会去吉恩国的。怎么便不是巧合了?”
“她会闷闷不乐的原因,是什么?”杨煜轻问,杨菱儿会闷闷不乐,也不是巧合,都在三哥预料之内。
心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瞒你了。我给菱儿写了许多信,都被你三哥截下了。她无意间从两个程哥哥那里听到了信上内容,知道了她心上人的下落,却不能前去相见,所以,才闷闷不乐。”
杨煜摇了摇头,“错了,若是三哥不愿意透露信上内容,她何来无意间听说?她……”
咿呀一声,屋门被推开,聂白薇探进脑袋,低声问道:“杨五哥,你和我大嫂说完话没有?”
杨煜拧眉,“还没,你有事么?”
“那你们先说,我过会儿再来。”聂白薇吐吐舌头,把门从外掩住。
杨煜收回视线,看着心妍,续道:“以下这些话都是我的猜想,但我觉得蛮有道理。你想啊,三哥是什么人,他最能够抓住旁人心理,他放出消息,说那画像上少年是吉恩国君。杨菱儿心心念念的想着画上少年,一颗芳心早已经飞到了吉恩国去。这时,我三哥提议要派人随她去游玩,无论哪里都随她。你说,她会去哪里?”
心妍点头道:“对呀。正是。她定然首选之处便是吉恩国了。”
“还有,也就在她起身离开苍穹去吉恩国前,三哥将掘坟之事、关押你外婆一家入狱之事,贴皇榜昭告天下。菱儿与你关系甚笃,怎么会不告诉你。”
心妍这才明白过来,
“彻查梁淑贞冤死之案,向菱儿透露画上少年身份,掘坟,以及我回来苍穹,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为什么?他要我身在异地也不得好过,是么?”
杨煜摇了摇头,望着街上灯火。
“这我就不知道了。三哥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处心积虑做这一切,不外乎是逼你回到苍穹与我团圆。可,三哥兴许并非如此,毕竟今日护城河畔,他连一个目光也没有朝你投来,更加没有与你相见之意。兴许,正如你所说,他恨你两年前所做之事吧。他那人,谁曾辜负过他?也只有你。他怎能释怀。”
门板又是咿呀一声,聂白薇露出一张小脸,问道:“杨五哥,你和我大嫂还没聊完么?已经一个时辰啦。”
杨煜皱眉,凶道:“又是你,你干嘛?”
聂白薇面具恐惧,啪的把门由外关住了。
心妍抿唇轻笑,“薇儿好像给你带了点吉恩特产什么的,路上一直说要给你的。”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煜,那这么说,聂大哥要护送我来苍穹这事,杨骜也想到了?”
杨煜不解,“怎么这么问?”啊的一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三哥是派兵自西北方向进攻吉恩国境。”
心妍颔首,“那就不会有错了。”她那时猜得不错,那战事起的分外凑巧,果然是杨骜有意安排下的。
他两年内夺了王位,又用尽各种手段,迫使她回到苍穹,却又不认她,为的是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要让她疼痛千白倍?
门板三度被推开。
心妍、杨煜转头看去,聂白薇站在门外,目光闪闪看着杨煜,“杨五哥,你……你们要聊到几时啊?月亮婆婆都要下山了。”
谈话屡次被打断,杨煜老大不快,“关你……”
他原本想说‘关你屁事’,话出口一瞬,突然间想起,两年前他心口中剑,险些丧命,正是聂白薇寸步不离照顾他半月,当即改口道:“什么事啦?你等我一等。”转头看向心妍,细声细语道:“妍,时间也不早了,你这便回府去了。你早些歇着。明个想办法让三哥收回成命,让你父母入土为安。”
“嗯,你去吧。别与薇儿为难。”心妍送杨煜走到门口。
杨煜微微颔首,走出屋去与聂白薇一同朝客栈楼下走去。他步子迈得极大,聂白薇一路小跑方能追上,不过聂白薇追的极是乐呵,仿佛跟在杨煜身后是这辈子最大乐事。
“杨五哥,你有空么?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没空,忙的很!明早上还得早朝,三哥要问我功课的,这就回家睡觉,梦里温习温习这几日念的书。”
“哇,梦里还能温习功课,果然聪明的无可匹敌啊。嘻嘻,正好我有空,杨五哥这容貌走夜路会被断袖歹人惦记,我护送你回家。”
看着两人转过走廊,直到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心妍转身走回窗边,看着天空一轮冷月,呆呆失神。
忽然脸色微微变了,拿起棉衣披上,只身出了客栈,来到街上,朝北行去,走过几道石桥,忽然在一处花圃石椅上看到两抹黑影。
“杨五哥,你怎么只坐着看月亮,理也不理我?刚才你和我大嫂在一起话多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