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望海州。
望海州是妖界东南的一个大州,整个望海州自海岸线算起,一直向东南方向扩展,就像是被大陆所遗弃的孤儿。
望海州没有大陆,但是有众多的岛屿,望海州的人群也以鳞族和羽族为主,只有极大的岛屿上才会有原住的兽族。
尽管没有大陆,但是望海州的陆地总面积却极大,还在它的北方邻居无尽海之上。
从第一座岛屿算起,到最边缘无法再前进的神仙渡为止,大小岛屿总计七万九千余个,其中不少岛屿是曾经辉煌一时的门派驻地,虽然其门派或早或晚都已经没落衰亡,但在谈及之时却也无人敢小瞧。
而千狐洞便属于这众多的门派之一。
千狐洞辉煌的时候,门下弟子数万,尽是国色天香的女狐,其祖师虽然连名号都已经被遗忘,但是却也是传说中曾经一战打得群星陨落的一位强人。
哪怕百年前千狐洞便已经不知被何人杀得一干二净了,但是陷空山的传说却依然在附近岛屿流传。
此时陷空山的一座断崖之上,一个黑衣青年负手而立。
青年身形很是单薄瘦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肤色更是惨白,一张略见青色的脸上却有一张妖异的红唇,就像是被血染红的一般,细长的眉毛下的双眼透露出说不出的阴鸷和冷酷。
青年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大旗,也仿佛是号角。
她倒负着双手,紧紧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语不发。
倏然她的眼眸瞬间紧缩,海平面上一个细小的黑点映入了她的眼中。
那是渡海而来的修士的小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迅速地向陷空山靠近而来。
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别人擅自闯入了她的领地,但是她却没有发作,而是冷哼了一声,声音之中满是不屑。
她冷冷地看着那小船在海滩上停下,又看着那船上的不速之客下了船,缓慢地向陷空山走来。
陷空山的山不是攀登的,而是钻的,所以叫做千狐洞。
山体之中一个个洞窟错综复杂,就仿佛是一个迷宫一般,更为致命的是……这座岛因为靠近神仙渡,所以神念已经被神仙渡的效力削减了大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路线又缺乏方向感的话,只怕会一生都迷失在其中。
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也不知道来人因何而来,但是她的确已经厌倦了跟人打交道,也不想再跟人打交道,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呆在此处不被别人所打扰。
她又静默地伫立了许久,天空中的白云汇聚而又消散,消散而又汇聚,太阳也渐渐地沉入了西方的海平面之下,使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丝璀璨的光线,沿着海平面那条线不断地延伸,一直到沉入黑暗。
海风陡然吹来,惊起了下方海滩上的一片飞鸟,她的黑发也随之飘扬而起,有些凌乱,有些凄迷。
她抿了抿唇,在这个时候她的背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知道这大概是她的故人派来的人,因为她闻到了那个人身上令她有些厌烦的气味。
她没有转身,没有去看,而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可以走了。”她冷漠地说道。
“也许你可以问问我为何而来,又是谁让我来的。”来人的声音沉稳而平静,仿佛并没有被她的冷漠所影响。
“我没兴趣。”她皱起了眉头,哪怕闭着眼睛,也可以看出她脸上的不悦。
“我觉得知道了也并不是坏事,至少可以考虑考虑。”来人有些死皮赖脸地道。
“不要逼我杀人。”她说道,一股幽暗的雾气已经缭绕在了她的身边。
“南宫云让我来找你的。”来人似乎完全无视了她的威胁。
“我给过你机会。”
她冷哼一声,左手微微一挥,一道暗紫色的雾气陡然凝聚成一条绒毛尾巴的模样,转过一周,向来人的眉心斩落而去。
“她快要死了。”
那条暗紫色的毛绒尾巴在刺入了来者的眉间不过分毫的时候停了下来,一滴鲜血顺着来者的鼻梁从来者的左侧鼻翼滑落了下来,滴落在地,陡然摔碎成为了一朵朵嫣红的花瓣,很是美丽。
“快要死了?”她睁开了眼睛,眸中有些怪异的神色。
她没有等到来人的答案,所以她只能转过身,看着来者,才发现来者不过是一个面目寻常的青年人。
楚风对着苏梦葵微微一揖道:“见过执法者。”
苏梦葵一挥袖,将那道真气凝聚成的尾巴收回了体内,没有理会楚风的问候,而是问道:“南宫云为什么要死了?”
楚风深呼吸一口气,暗自擦了一把冷汗,方才那一斩若是再前进一寸,他就算不死也得被硬生生斩成重伤。
果然还是南宫云了解苏梦葵,苏梦葵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南宫云的预料之中。
“她被一个疑似大帝的人暗算了,血气侵入她体内,严重影响了她的心神,虽然勉力镇压,但是只怕镇压不了太久的时间。”楚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苏梦葵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眸中流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道:“大帝暗算她?究竟又打的是什么算盘……”
一个大帝无缘无故地去暗算一个九阶巅峰的修士,这自然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如果要杀的话,哪怕一个弹指也能将九阶巅峰的修士弹成飞灰,所以这样做,想必又是有什么算盘。
苏梦葵真的很烦,对于这些大帝之间的互相算计,她已经烦透了。
“她还有什么让你转告我的?”苏梦葵沉吟了一阵,才抬起头,继续说道。
“她说,希望你能出面相助。”楚风答道。
苏梦葵沉默了许久,才嘿然冷笑了几声道:“相助?便是相助了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么,不过是将迟早都会到来的事情延后了一些罢了。身在大帝门的棋局之中,我们这些棋子难道又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不成吗?”
苏梦葵的话语之中满是激愤与怨憎之意,似乎对大帝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厌恶与绝望。
楚风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霸道之中却又不失几分温和的苏梦葵,不知道这些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将苏梦葵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但是他觉得自己也许有些话需要说。
“二十年前我们曾经见过。”楚风开口说道。
苏梦葵白了楚风一眼,那目光中有淡漠,也有一股嘲讽,仿佛是在嘲笑楚风这无谓的提醒。
“那个时候我很懦弱。”楚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以为我自己有所追求,但是事实却是……我对一切都感到迷惘,我对一切也感到不知所措。有人曾经说过我很麻木,但是麻木是掩盖懦弱的面具。”
苏梦葵斜觑着楚风,那眼眸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看客在看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楚风又沉默了很久,才继续道:“我不敢说我现在是充满了勇气的,但是……至少我还有几分勇气,想去看看更真实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哪怕身在一个个局中,至少……我也要挣扎给那些下棋的人看看,让他们知晓……他们手里的棋子并不是麻木的。”
苏梦葵冷笑了几声道:“但是你终究改变不了结局,所谓的挣扎,不过是个笑话。”
苏梦葵的话很有道理,不能改变一切的挣扎,真的像个笑话。
楚风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哪怕不能改变,至少我挣扎过。如果连挣扎都不挣扎,就更不会有改变的可能。”
这样的话苏梦葵听过,而且听过很多遍。
在她眼里看来,那就是根本不知道等待这个世界的绝望和黑暗的人所说的可笑的大道理。
说大道理,这个世上,又有谁不会?
便是让苏梦葵来说,她也可以将这番话说出更多的花样来,说出更多更精彩的句子来。
但是说得再多,又能怎么样?
道理说得再多,却不意味着这个世界就是讲道理的。
道理是骗那些弱者的,强者却知晓,真正的道理,还是自家的拳头。
只有拳头硬的人,才有资格去讲道理。
不然,人都已经被揍趴下了,再讲道理,又会有什么实际效用呢?结果并不会改变。
所有的道理都终究是言语,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的。
所以苏梦葵看楚风的眼神里有几分讥笑,也有几分怜悯,就仿佛是在看一个沉迷在自己美梦中的可怜人,看他如何以自己编造的谎言来麻痹自己的精神。
楚风也看着苏梦葵,他看得出苏梦葵那目光中的几分神采,但是他没有愠怒,目光中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眼,都没有退避,也没有畏惧。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西方海平面上最后的那一条光线逐渐地黯淡了下去,海潮涨落的咆哮陡然响起,夜风呜咽得更加凄厉,冷得仿佛是刀一般的海风割在二人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但是却始终不曾有人退缩。
他们也不知道这样的对视要持续多久,但是……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