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然在呼啸,破败的冰雪小屋里,啸月涣睁开了她的眼睛。
漫天风雪,未曾消融。
一地白衣,也未曾消散。
啸月涣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白衣,不禁有些黯然。
在白衣的旁侧,那个男子依然在酣睡之中,呼吸终于从微弱得近乎没有变得平稳,胸脯也微微地起伏着。
虽然还像是个病危的病人,但是却至少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她还记得老祖宗说起他失去意识前,还下意识地保护着她的“尸体”,她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恼怒,不可遏止的恼怒。
人死了便死了,要尸体又能有什么用?
我之所以自尽,便是不想看你为了我与那么多人为敌,与那么多人作战而最终沦落到这样的局面。
但是最终,却还是这样的局面,一点的变化都没有。
他果然蠢得根本无法以常理来揣度,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她侧着身坐在他的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面庞。
她微微地撇了撇淡红的唇,笑着道:“真是没特点的一张脸。”
他长得真得很平凡,直到现在她也看不出他哪里好看,哪里有特点,跟她见过的其他的那些人又有多少区别。
但是就是这样一张面庞,却让她魂牵梦萦,哪怕是在茫茫人海之中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她微微有些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拂过他的面庞,有些颤抖。
他的面庞有些温暖,湿热的鼻息喷在她的指尖更是觉得有些痒痒的,让她很想笑。
她的手指顺着他面庞的曲线自然地下滑,落在了他的唇上。
他的嘴唇因为干燥有些皲裂,因为皲裂而有些粗糙。
但是依然很温暖,充满了弹性。
她犹疑了片刻,缓慢地弯下了腰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啸月涣的唇只是与他的唇相接片刻,便分开了。
她抬起头,双颊有些微红,看着那一张皲裂粗糙的唇有些不舍。
她想要贪婪地亲吻他,但是她不敢那样做。
她害怕自己沉沦到无可自拔的地步,所以她要在还能制止自己的时候停下来,避免自己陷入深渊。
她更怕的他醒来看到她的模样。
她从未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儿女,她也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如此柔弱,如此寻常的一面,她要让他记得的是自己风姿最为张扬,最为独特的模样,而不是一个寻常的邻家女孩。
至少,那样的记忆会深刻一些,也会鲜明一些,不会与他生命之中其他的那些女人混作一团。
她微微蜷曲着身体,偎依在他的怀里,动作满是谨慎,满是小心翼翼。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
她伸手贴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拉住了一根细绳,紧接着拽出了一对晶莹璀璨的水珠。
毫无疑问,那曾是某个女人的耳坠。
她眉头皱得愈发厉害,她看着他,冷笑了几声,满是气恼地把那对耳坠塞入了他的怀里,嘴角微微抽搐着,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那一定属于另一个为他付出了很多的女孩吧,就像他总是贴身穿着的那身旧衣一般。
离绾……也一定很辛苦吧?
她把耳朵贴在了他的左胸上,听着从他的左胸传来的强而有力的心跳,一声声,敲进了她的心扉里。
而后她面庞更红,枕在他的手臂上,偎依在他的怀里,神态拘谨万分,就像是一个在做坏事怕被抓住的小孩。
她微微地吸着鼻子,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香气,很好闻。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是她就是闻到了那股味道,只有他身上才有的味道。
在离水的山洞里,她就开始闻到这股味道,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她还是能闻到,而且觉得这样的味道愈发地醉人了。
啸月涣突然又气恼起来,心想自己分明是那般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现在居然变得这般的奇怪起来,就像是小偷,忐忑难安。
啸月涣气鼓鼓地坐了起来,满是气恼地道:“为什么我要这样?”
啸月涣气恼地站了起来,然后神色却又变得有些古怪。
她看了看楚风,又咬了咬唇,才道:“现在我又要如何去面对你呢?”
许久之后,啸月涣才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看着小屋外的茫茫风雪,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道:“你便是心里有我,却终究先许诺了别的女子……你这样的蠢人,又怎么会辜负她?我便是厚着颜面留在你的身边,却又要你如何去面对旁人?倒不如……就此分别。”
啸月涣看向楚风的目光不无幽怨,却又有些释然。
“自此一别,无需再念。居无定所,有缘再见。”
啸月涣很是认真地将那十六个字刻入了楚风身边的雪地之中,又附加了法则确保这字迹不会被风雪覆盖,才又悠悠地叹了口气。
而后啸月涣伸手,在那风雪之中凝结出一件轻柔的冰雪披风,披在了自己的肩上,裹着她玲珑的身躯,勾勒出那曼妙婀娜的曲线。
啸月涣迎着风雪,艰难却又坚定地向北方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迈得很轻,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这一步也迈得很重,让啸月涣感觉到整个人都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走吧,再不走……他就要醒了,那便再也走不了了。
啸月涣咬紧了下唇,闭上了有些酸疼的眼睛,继续向前迈步。
她感觉到眼眶里有些温热,所以她愈发地不愿意睁开眼睛,她告诉自己的眼睛之所以会觉得痛,是被寒风吹拂的。
她并不在乎,她是淮山的啸月涣,和淮山的人一样,冷酷而无情。
啸月涣单薄的身影在茫茫的风雪中就像是狂风之下摇曳不定的烛火,随时都会黯淡,随时都会熄灭。
她的身影一直向着北方远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过她也已经不在乎,她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重新找到自己——那个张扬的自己。
尽管,她知道也许有些痴心妄想。
啸月涣越行越远,在阴霾的天空下逐渐只剩下了一个黑色的背影,再向前一步,怒吼呼啸的风雪在瞬间便吞没了啸月涣远去的背影,什么也没有剩下。
在难以区分昼夜的风雪中,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风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到底多长的时间。
他呼出的热气在风雪之中变成了浓厚的烟雾,他愣愣地坐在雪地之中,看着身边的那十六个字,然后闭上了眼睛,试着去回忆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他渐渐地回想起了在淮山时候的事情,也回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最后的一刹那,曾经见到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那个人影救了他么?
他……到底是谁呢?
啸月涣也是他救的吗……能将那样的啸月涣从死地拉回来……那位前辈应该是大帝吧?
啸月涣已经离开了,那位前辈呢?
楚风沉默了许久,他把自己的神念在瞬间散布出去,尽可能地向更远处延伸。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一次漫长的昏迷过后,自己的神念比之前更强了,竟然可以延伸出十里之遥。
他在十里的范围内搜寻着人烟,却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片死亡的荒地,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
他有些惊愕,他再次环顾着四方,却发现在南方有一座突兀耸峙而出的山,那座山上没有落雪,光秃的山体呈现出凝重的死黑色,让人觉得气氛很沉闷,也很压抑。
楚风觉得那座山有些似曾相识,他想了很久,终于想了起来,他曾经在那座山上葬过一位大帝的遗骨,也被那位大帝馈赠过一瓣桃花。
因为那瓣桃花,他在修为尽废的时候,还有奇异的桃花林随着他的心念展现,他相信那并不是他的力量,只是那位大帝在随着他的心念而动。
楚风在风雪中踟蹰了很久,他想等那个救了他的人回来,询问他啸月涣究竟去了何处。
但是他等了很久,却没有人回来,就好像他处身在一个死寂的世界里一般,除了风雪的呼啸,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但是楚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他反而有些欣慰,他能在这样一个无人的环境之中独处,没有任何外物的打扰,能够让他去思考很多问题,去想很多忙碌奔波之下根本无暇多想的问题。
他在原地坐了下来,没有动作,连呼吸都像是停滞了,只是看着天空发呆。
不断有气流在他的身边缠绕,不断地显化出种种异象,明月赤日,清风流云,山河江海,雨雪风雷,有大鲲搅起巨浪,有巨龙翻腾江海,有大鹏击破长空,有凤凰长鸣山巅……
无数的异象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时而万籁俱静,时而天崩地坼。
但是这一切,楚风都看不见,他早已陷入了一片空灵之中。
在这片空灵之中,连天地都不存在,唯有他自己,与他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