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自忙于觥筹交错的应酬之中,忽见宋管家又来到台上右手一扬,管乐班随即歇止,厅中立时安静下来,众宾俱把目光投向司仪台。
宋管家在台上四下一扫,便道:“咳,咳咳,畅饮之际,老朽稍作打断。诸位宾朋今日聚此一堂,皆乃机缘使然。为免同席不识所致氛围不畅之咎,堡主有心让诸位认识认识。一来有融气氛;二来呢,诸位正好借此推诚际会。实乃两全其美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好!如此甚好……!”
厅中众宾齐声呼应,显然宋应昌所言正合众人心意。
见人们俱表赞同,宋管家微笑着,便道:“既是众意所趋,宋某自当谨行地主之谊,依次简介于斯。”
北排西首第一桌坐的正是日间那队商旅,宋管家说着便来到近前,右臂一伸,指向那位穿着考究的华服老者,朗声道:“这位上宾便是人称西贾的骆天山骆大侠,他就是昔年叱诧风云的金掌震边陲!”
“久仰大名,久仰,久仰……!”
众人听后遥遥抱拳,俱表钦敬。骆天山随即起身微作罗圈揖,四方还礼。
紧接着,又指向旁边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妇女,依次介绍道:“身边这位便是夫人糜女侠,其子骆中雍,管家沙本金,驼夫巴虎、陆通……”为不失礼,他竟连马夫等人也挨个介绍于众。
接着又来到南排第一桌,挨个介绍,却都是本地一些达官显贵。乃通判、县尉、主薄、师爷、押司、保正、里正、大保长、保长等官府绅宦。
挨着的第二桌却是一些外族蛮夷打扮的人,宋管家走到跟前,径指一位耳戴大环的胡服老者,朗声道:“这位便是人称边地万事通的拓跋弓、拓先生。其次是党项三雄,细封哈多、野离达刺、费听扎罗。再过来是河套双鹰铁钼尔脱里、巴图玛剌勒,以及契丹使者耶律阿木、萧可兰……”
众人一见是些蛮胡外夷,面上俱显鄙夷仇视之色。这边马维新等三位前辈,起初脸现不解之意,随即笑而不语。
秦风暗思:“想不到堂堂火山堡高大侠竟与夷狄蛮子往来如此密切,这些蛮胡可是我大宋不共戴天的世敌啊!这堡主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
这时,见宋管家又来到北排第三桌,指向一位身穿红衣的中年妇女,依次朗声介绍道:“眼前这位便是大漠女侠曹红柳,其次乃白马银枪杨文凯,河东剑客柳扶风,即黄河九曲门掌门人。以及波罗堡主樊怀胜,绥州二锤王老大、马浪,即铁锤门两位当家的。过来是鄜延镖局总镖头张弓远,三边刀客高世成高大侠……”
秦风等崆峒三弟子此时才发现,前些日子在绥州交过手的两位铁锤汉子也赫然在座。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禁暗自感叹:“惩地冤家路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时,忽见一名家丁慌慌张张来到宋管家跟前附耳低言几句,宋管家略一沉吟随即嘟囔几句,那家丁便转身出去。
宋应昌方待回神接着介绍,忽见一老丐穿得花里胡哨,一根青仗挑只破铜碗,手舞足蹈打着竹板儿从厅门进来,绘声绘色的说唱道:“
迟不来、早不来,宾朋满座我就来。
东睬睬、西睬睬,英雄狗熊把拳猜。
火山堡、风水好,一张破布也是宝。
你来瞧,他来找,各人心事各人操。
把笙箫,乐今宵,异域他邦同结好。
同结好,好不好?曲终人散自知晓。
自、知、晓……!”
及至快板说到尾声,那老丐已在厅中转了大半圈,这时刚好转到那桌胡人跟前。只见他将两页竹板往怀里一揣,便一屁股坐在细封哈多膝上,伸手就在盘里扯下一只鸡腿,大模大样的吃了起来。
细封哈多立时恼火起来,堂堂西夏豪杰,哪受得了这种欺辱!自感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扫。当即怒火填膺,两手挟在老丐腋下猛地用力一抛,本以为这下必将那老骨头跌个筋断骨折,哪料他却纹丝未动。于是右掌暗注真力猛地朝他后脑劈去。不料,手掌还未触及对方发梢,却硬是僵在半空不再动弹。
众人全然未曾注意,在细封哈多抬手之际,已被那老丐右肘轻描淡写的朝后一磨蹭,已将他期门、肺俞两处要穴击中。
“穷酸老乞儿,莫要猖狂!”
细封哈多一时气血凝滞,僵在椅上动弹不得。当下憋着满腹恶毒,挣扎得骂出一句。同席众人一见之下,尽皆愕然。一旁的野离达刺和费听扎罗毕竟是细封哈多的结义兄弟,虽对这老丐心下忌惮,但对他的无礼举动委实看不下去。二人相对一视,便纷纷拔刀朝那老丐砍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番恶作剧只在转眼之间。那老丐从进门到现在,似乎完全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全然未将正北边椅上坐着的主人高鼎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只见那老丐一根青棍,劈、戳、缠、挑、绊……棍法精奇,招式层出不穷。一挑一绊之间,野离达刺与费听扎罗的刀尽似完全不听使唤,倒好像刀是握在别人手里。二人一时手忙脚乱,显得很狼狈,完全被那老丐当猴儿耍。
此刻,厅中众人皆在暗自猜测这老丐的来头,一些见闻广博的前辈们心底已有了七八分。只因均未见过此人,故一时难以定论,只都暗自思量着他方才快板里说唱的那一段话语。然而,在座这么多人,恐怕只有骆天山心下了然,他不仅知道老丐的来头,甚至连他的来意也一清二楚。只是不到最后他还不愿出头,他本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住手!”
坐在椅上的高鼎对这老叫花子肆无忌惮的举动早已忍无可忍,要不是今日六十大寿,他岂能容人对自家客人如此无礼。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再坐得住了。当即恼怒的起身呵斥,却见儿子高云深和环刀汉子崔峰、黄衫剑客冷平等人已到了那老丐跟前,随即也大步朝那边走去。
野离达刺与费听扎罗在那老丐的一番挑逗下,已如丧家之犬,二人心下正自叫苦不迭。忽闻高堡主喝止,又见少堡主等人赶来,正好趁机摆脱窘境。
只见崔峰手持大环刀正欲砍向老丐,忽被高云深手势一摆制止。跟着一揖道:“敢问前辈何故大庭广众之下教我火山堡下不了台来?莫非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老丐笑着将棍一收,随手微微还了一揖,道:“非也,非也!老朽只是觉得这大好的日子,未免缺少点热闹,是以不请自来,给大家助兴而已!倘若少堡主不欢迎,那老朽只好赶快滚了!”
那老丐说着便转身正欲离开,高云深伸臂一拦,正色道:“慢着!你搅乱了众人兴致,岂能说走就走!”
老丐嘿嘿一笑道:“怎么,少堡主莫非想留着老头子共进晚餐?嘿嘿,别这么看着我,怪不舒服的!先说好,老朽吃了你的鸡腿,又喝了你家的酒,可不想跟你动手喔!”
众人正都将目光聚焦在老丐这边,要看这少堡主如何料理。却闻得厅外有家丁急促喊道:“堡主,外面……”话未说完,忽地噗通一声,不知被什么人给抛进来摔在地上,立时口吐鲜血没了迹象。
高鼎纵身一跃,到得厅前,顿声喝道:“来者何人!现身吧!”
话音一落,忽见两个好大肉球贴地滚了进来,一白一黑,转眼便到了当庭。从地上往起一弹,陀螺般空中不知转了多少圈,忽然落地一长身,竟是两个胖墩墩的人。
众人一扫之下,只见来的两人面相极其相似,而肤色却是一黑一白,穿得衣服也是一黑一白。二人一长身便笑的噗哈哈,竟然也打起了快板,说唱道:“
迟不来、早不来,有酒有肉俺就来。
香一筷、辣一筷,喜酒喝来可消灾。
火山堡、要糟糕,千年破布织噩耗。
传家宝、吃不消,空将性命丢个早。
左参商、右参商,狐狸尾巴长又长。
君不见、天苍苍,胡人放马俺家旁。
俺、家、旁!”
二人手舞足蹈,及至说完,已在大厅里将众人挨个儿打量了一遍。这时,正好来到那老丐跟前,笑着道:“哈哈,干爹!原来你在这儿呢!总算找到你了!”
老丐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二人脑瓜子,道:“嘿嘿,我的干儿子们,我不是让你们别跟着我吗?怎么又来啦!这里好危险的,快回去吧!”
“嘿嘿,那哪儿成?小的们好歹吃上一顿再走不迟!”
这时,坐在西首第一席一直沉默的骆天山忽地起身,朗声笑道:“呵呵,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白馒头何时作了别人的干儿子,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呵呵呵……!”
这边老丐一听,随即转身故作惊讶的忙忙一揖道:“吆,原来是金掌骆大侠,久违,久违啊!”
“呵呵,金帮主别来无恙!”骆天山皮笑肉不笑,远远回了一揖。
众人此刻才知这老丐竟是赫赫有名的丐帮金花子帮主,称他作干爹的两个胖墩竟是鼎鼎大名的馒头堡二位孪生堡主,黑馒头与白馒头。一时之间俱感纳罕,想不到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武林大人物竟在一日之间都聚于此。莫非,有事情要发生吗?
这馒头堡地处贺兰山北麓,本属西夏右厢朝顺军司。只这二人皆为汉人,自西夏国定鼎以来便不曾离开此地,今虽人属夏民,却依旧保留着一颗大宋子民的心。是以,平日所作所为多与党项人相悖。
众宾都在注视骆天山与金花子之际,忽见黑白馒头走过去将席上的河套双鹰铁钼尔脱里和巴图玛剌勒往过一抱放地上,随即一屁股坐在椅上,大模大样的吃了起来,就像到了自己家里。
“放肆!”
双鹰当即怒不可遏,各拔刀朝二人砍去。一边的高鼎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如何再能容得这般无礼捣乱。此刻虽知这些人来头不小,但碍于面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拿出点颜色给他们看看,也给众人看看。
只见他一个起落过来,刚待上前给二人来个下马威。却见环刀汉子崔峰过来道:“教训这种小厮,用不着堡主亲自动手,让小的来修理!”
言毕挺刀杀至,高鼎暂立一旁,料知崔峰还不知对方的厉害,让它会会也好。这时,黄衫剑客冷平也拔剑加入战斗,四人围着两个胖墩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