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溪甩出几张符纸,那是压缩真气的小型符阵,烙印在法器上能够增加真气的威能。李长溪不是符阵师,符纸是剑阁弟子绘制的二纹小道符,品级在炎黄域算是最顶尖一层了,只是限于绘符之人的修为,还有些许瑕疵。
李长溪为了这次铸剑,当真是下足了本钱。
宁殇很满意地看着这一双宝剑,而后双手指尖在虚空画出两道血痕,分别打入剑胚之中。
血痕是亦两道符文,篆刻在剑镡护手处便褪去了艳冶颜色,化为玄妙别致的纹理盘绕在其上。
李长溪分明看到,自己方才印上的小道符中细微的不连贯之处都被无形的力量纠正,真气流转其中更加圆融畅通。
不需李长溪发问,宁殇便对李长溪一笑解释道:
“我有一份小道符传承,可以让法器自行吸收天地之力,进行自我修复甚至品级进化。我想它对于铸剑大概有些帮助,李长老若是觉得有意思,我便画下来,拿给剑阁的师兄弟们玩吧。”
宁殇的道符是小时候叶锦眉随手教的,之所以还能记得,是因宁殇的黑袍里子上便绣着这道符文。
宁殇身为宁家少族长的小公子,小时候也常穿颜色鲜艳的锦缎华服。但下界炎黄后,宁殇再未穿过碧衣白衣,而是始终披着这身看不出脏净的宽大黑袍,倒不是那场变故对他的性格造成影响所致,而是因这件黑袍,是叶锦眉亲手所绣,就放置在她遗留给他的须弥石里。
这是一件法器。
黑袍并没有附加防御能力,只是能够御寒,正因如此宁殇在雪无晴的严寒陵墓中才会丝毫不受影响。
而这件黑袍里就绣着这道符。宁殇不修符道阵道,这是他唯一能够绘制的一道符。
李长溪欣赏自己的剑道,肯为自己无条件地铸剑,甚至倒搭不少宝物,显然是将他的剑道虔诚尽数寄托在这双剑上了。
但宁殇却不想平白欠人因果。以这份道符传承作为交换,价值比起这双新铸成的剑只高不低。
李长溪点点头,能使法器自我修复甚至晋级的道符对蜀山剑修而言确实珍贵,他不希望自己铸剑之心掺杂任何功利的成分,但宁殇主动给出道符,他也不会拒绝。
符文落成之后,李长溪挥手引动真气,双剑平行落下,李长溪从须弥石中取出一对重锤,低喝一声,疯狂砸落在剑胚上。
剑胚基本成形,而后便是成千锤百炼的锻打。
李长溪细长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虔诚,却在刹那后隐去,唯余专注之色。
封天高手的真气附着在那对沉重的锻造锤上,随后落在通红的剑胚上激荡开来,火星四溅中,一声声深沉的钝响此起彼伏,如同黄钟大吕庄严奏响,又似九天之上的滚滚雷音在浓云深处轰鸣不止。
剑身在锻造中越发凝实,剑刃越发纤薄锋利,一条条纹理在锤落处亮起,而后又随锤离而熄灭,这是锻打的真气在梳理其中的杂质。
宁殇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许久之后,李长溪停下了锤起锤落的单调动作,一捧灵水猛地浇在双剑上,顿时一片浓郁的雾气升腾而起。
待雾气散去,炉上的双剑已经冷却,褪去红热之色后露出本身的明亮质地。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映入眼帘,无论外在还是内里都毫无差异。
剑长三尺又三寸,宽一寸又八分,剑脊微隆,剑锋清冽,剑尖下隐着精致的血槽。真是绝好的杀人利器。
宁殇将其拿在手里,心念一动便轻易将之炼化认主,他感受到其中的默契之意,仿佛它们本就是身体的延伸,如臂使指。
真气贯入其中,从底部沿着剑身流淌到剑尖,流经聚能的小符阵,感受不到丝毫阻碍,虽未有丝毫动作,却已有惊人的剑意蕴含其中,若隐若现。
宁殇轻轻一挥,一声轻灵的剑吟斩破空气,在眼底残留下一道清冷而明媚的弧光,久久不散。
以百锻上品法剑为基又耗费诸多顶级材料,经由李长溪全心锻造,双剑均是上品上层法器,哪怕封天强者也可遇不可求。
李长溪就着铸剑后的余料随意打出一对造型简练的剑鞘,交于宁殇道:“新剑初成,还需内敛。这双剑的材质太坚韧,我也无法直接将剑锋打磨到极致,你且收入鞘中,日后用杀戮和鲜血才能继续磨砺锋芒。”
“多谢李长老。”宁殇深深对李长溪行一礼。
“这双剑受你的剑道启发而生,就叫做命剑吧。”李长溪说道,他沧桑的双眼中流淌着淡淡的笑意,是欣慰,更是释然。
这是李长溪铸剑一生的巅峰作品。老人的剑道,已经全部凝聚在这一双宝剑之中,一寸一毫,皆是心血。
朝闻道,夕死可矣。
宁殇忽然道:“既然命可为剑,则生命不息道无止境,李长老今朝闻道,却也为时未晚,仍可引一片夕阳红艳。”
李长溪一怔,半晌后突然哈哈大笑,将锻造锤子扛在肩上,便如一个痴迷于金属的凡人老铁匠般,露出最简单却又狂傲的笑:“老夫铸剑去了!”
宁殇微微一笑,取了双剑,转身欲离去。
他早知道李长溪原本的确是打算了将这一生剑道寄于此次铸剑,若成功便从此退隐,但宁殇怎会让自己欠下这大人情?
但他没有在铸剑之前说,那样会影响这双法剑的成色。而是找准了剑成后李长溪最满足也最遗憾的时机,以命剑作劝,再度以一言破李长溪剑心。
既然自己的命剑之说已经深得李长溪的承认,他对剑道的虔诚已经有了瑕疵,那么有何必毕功于一役?
李长溪的剑道,还未终止。
宁殇将命剑背在身后,猩红的炉火下他的影子负着双剑无声挣扎。
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斩断天命束缚,而实力低微如当年,他唯有拼命一搏。
而今他还有命。
他还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