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失去了牙齿,也不会失去本性——年月语录
1.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是一门艺术,掌握战争的节奏如同弹钢琴一般优雅流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是这个理。《孙子兵法》就是一杰出的战争交响曲。砸派夺回小山子兴高采烈,连夜增精兵修筑工事,配齐轻重机枪十挺交织成网。冲锋枪、半自动步枪、五四式手枪人均一套。手雷,手榴弹无数,并连夜在四周埋上几百颗地雷,日夜坚守以防保派狗急跳墙,武装反扑,保派第二天的广播也赌咒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再次夺回小山子高地。小山子骤然笼罩在战争恐怖阴云中,成为全城人关心的话题。果然,广播的当晚,天一黑,小山子四周便响起“哒,哒,哒”的枪声,越来越密象炒豆子一般。砸派的后备武装力量都为保卫小山子而战。雨城大桥也重兵把守,为给小山子输送人员,弹药而忙碌。西边砸派的另一战略重地却奇怪的异常平静。这就是砸派在青衣江南岸市中区唯一的据点大本营教导团,它是砸派插进保派心脏上的一把尖刀,和保派的阵地界线近得吓人,就是一条街宽。窄处不到十米,几乎是巷战。砸派若丢失了它,无疑退出雨城市区,也就是说整个城市在保派手中掌握。这是砸派根本不愿看到的事。所以砸派在武斗一开始便组织一批亡命之徒和退伍军人(俗称转二哥)组成教导团,守卫白莲寺,现改建成招待所。这白莲寺明末清初就是四川白莲教总部,白莲寺据说也死了不少人。老人讲这里冤魂重,每一块砖,每一寸土都是血泡浸过。解放后东边修一林运处。西边则作政府招待所。平时是不准闲人进出的。文革一开始,政府招待所,林运处被砸派强占。林运处楼顶上安几十个大喇叭,日夜狂呼乱叫,东说南山西说海。招待所则作为教导团的练武厅,射击场,审讯室,监牢房,是狼穴,武斗人员的天堂。市民更不赶靠近,常常夜深人静传来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尖叫声。虚张声势,声东击西的保派今晚就要搞掉它,敲掉毒牙。当小山子打得轰轰烈烈的时候保派出动了800多人把白莲寺东西分割包围铁桶一般。开路的是由转业军人中的精英,侦察兵之类,不少人是参加过全军大比武的高手,也有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老侦察兵,个个身怀绝技,攀树跳房如履平地,擒拿格斗更是了得,由老么带路悄悄躲开大路,斜插小路直奔青衣江边,贴着河堤走到招待所屁股后,再爬上堤坎。老么的任务算完成了。老么用手一指,前方有一碉堡透出一丝微弱灯光和尖声尖气的假嗓声在唱:“……北风哪个吹,雪花那个飘……”接着走出来一个瘦长长的人影象个吊死鬼。先锋花队长一个箭步上前一伸熊掌般的巨掌捂住嘴,另一只手一夹就把“吊死鬼”擒住。另十来个先锋队员,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里面立即展开一场拼搏和惊恐的嚎叫,紧接着枪声四起。老么最后索进碉堡只见碉堡一角已紧紧扎扎捆好十几个砸派武斗人员堆码一方象一串串螃蟹。花队长正率部下用刚缴获的“马克辛”重机枪,转盘轻机枪一齐朝里扫射,打得里边鬼哭狼嚎。先锋队一举扫清外围碉堡群,把砸派全部压进招待所大楼。李铁嘴随后继部队已到,他摸出新展展亮晶晶的一把铜号。躲在碉堡内,昂起头。鼓起腮,“嘀嘀哒哒”……使劲的吹,保派战士一遍喊杀声,随冲锋号纷纷跃出……突然,大楼底层的暗堡开始吐一串串火舌。楼上的轻重机枪开始呻吟,时不时亲吻正冲锋的战士。倒下一、二、三……花队长一把夺过李铁嘴上的冲锋号往地上一摔怒骂:“吹你妈的屁!懂都不球懂,瞎指挥,你认为是表演,是舞台发杂音。这是战争,死人的事呀!”说完对外下命令:“扔手榴弹,机枪掩护”亲自操一架“马克辛”重机枪“哒哒哒……”猛射。老么对吓呆了的李铁嘴说:“你帮我看一下俘虏,我帮花队长压子弹。”说完弯下腰干起来。突然“忽”一声怪叫,老么觉得背上一热,坏了,糟了,受伤了?老么急忙爬下用手一摸背,好好的。脱下衣服一看,一槽弹痕擦背而过,用手一摸黄糊的弹痕竟成一撮黑灰,今天糟了不也如衣成一撮灰?心下一惊。提起衣裳一抖竟成一洞如柳叶眼,能看透世事,洞穿人生?“轰,轰”手榴弹在大楼底层爆炸开花,血肉横飞。突然“马克辛”不响了花队长对老么大吼:“快去叫后勤送箱子弹来。”老么本不是正规武斗人员。只是个向导。(说导师就入耳)本任务已完成,可战场上没闲人:“后勤弹药在哪?”老么问花队长,花队长愤怒的吼:“我晓得过球!你自去找”说完端起一挺轻机枪“哒哒哒……”扫起来。老么只好转身猫着腰跑。一路磕磕绊绊,天又黑不辨东。竟跑到分割的东边另一战场——林运处来了,这是红成今晚采用林彪“一点两面”打两头,两面开花的战术,最大限度地打击对方的有生力量,使对方不知虚实,不敢增援,从而一举拿下。在这里见到正指挥打仗的尖脑壳。尖脑壳打仗很尖滑,不死打硬拼而是弄来一个防化兵汪医师,此人曾参加过朝鲜战争,专门在俄国教练训练下学习三个月的火焰喷射器,实战一次也没用上过,想不到年老了文攻武卫却把自己推上纵火犯的位置上。汪医师调剂好后在尖脑壳一帮人再三催促下,一扣扳机。“轰——”一股火焰直扑林运处后侧的粮草,弹药库,轮胎库,刹时间熊熊大火映红天,爆炸声此起彼伏如音乐喷泉。尖脑壳是位天才的战争乐手,奏出战争狂想曲。林运处大楼升起白旗,老么一来,这里战事刚结束,尖脑壳一听强攻招待所受阻立即带领汪医师一干人迅速赶去支援。也许是刚打了胜仗尖脑壳昂首挺胸,志气昂扬。“哗”突然一梭子弹扫过来,同行倒下二人,一死一伤,伤的正是尖脑壳,而且就伤在尖脑壳的尖尖上,所幸伤势很轻,只把尖尖擦皮了,在尖尖的脑壳顶上犁一道血红的皮槽,尖脑壳因此又荣获一形象绰号:“脑壳皮”这是后话。当时一脸一脖子血淋淋的似当初8·25事件所抬的标语牌。只不过,那字是黑色,而今是红色的。只不过在黑夜里红的看起来也是黑色的。只有在弹火一闪一灭中才看出一红一黑的变化。这真有点哲理。
血,使人恐惧,更使人疯狂。
负了伤的尖脑壳在老么的简单包扎后不是趁机退下,而是继续前进冲进大碉堡。花队长一见笑逐颜开。大声武气的说:“欢迎,欢迎,你打得比我好,你来指挥,”恭手交出指挥权。尖脑壳也不推辞立即命令汪医师准备第二火,这回汪医师颤抖了,这幢房子事不比那幢房子,那幢房子只是粮草和弹药,而这幢楼据说就有260人,二百六十条生命死在自己手上……手打抖了,能不颤抖吗?公安八条就有明文禁止纵火,纵火犯是现行反革命,谁保得了你……秋后算总帐。不兑药又不行,让小青年来兑,不说他们勾兑不来,领导也不容许咋办?医生救死扶伤的天职告戒他不能大开杀戒,而战争不断的死伤,一幅幅鲜血淋漓的担架从身边抬过。有一幅担架抬到身边时,伤员痛苦的呻吟是哪样熟悉,一下揪着老汪的心。志伟,伟伟。老汪扑过去一把挡住担架,“儿子,是我,是爸爸,你咋受的伤?”老汪泪眼汪汪,语无伦次急切的问。谁都知道中国传统观念重男轻女,而老汪恰又是守旧传统的一人,他有一女一儿,很满足了。大女儿读医大,而小儿子汪志伟正在读高中三年级,一表人材,聪明过人。是学校红卫兵组织的骨干头头,说老实话,老汪原本无意参加什么组织,主要是偏爱儿子缘故才勉强参加保派,儿子能说善辩,口才极好,颇有上古纵横家的遗风,因而颇有名声,两爷子一月未见面,不想今日在战场上相见,而儿子一脸的血,双眼失明,听到父亲的声音,志伟反而异常镇静:“爸爸,狠狠的打,为我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2.
汪老先生的胸中只有这两个字送走担架,汪医生已铁下心,血债要用血来还。立即动手配制药液。尖脑壳此刻一见看见冲锋号,立即想起它的主人拣起冲锋号问:“李铁嘴呢?”“在,我在这儿。”平时级别比尖脑壳高,花队长同一级的宣传总长在此刻甘愿听调遣。“你咋拿枪守俘虏,这活是你干的么?你还是发扬你的长处,战地宣传该吹号的时候还得吹。”尖脑壳一席话居然说得李铁嘴热泪盈眶。看来真是理解万岁。李铁嘴操起又尖又细的嗓子阵前宣讲起来:“砸派武斗兄弟们,投降吧!林运处已升起白旗,那熊熊的大火,你看清楚了没有,别闭起眼睛瞎打枪,这大火就是我们用火焰喷射器打掉的,打燃的火焰喷射器你们听说过吗?它可以直射七十米,完全能把你们据守的大楼点燃,它的温度可达1000多度,巴到什么烧的化,砖要烧酥,铁要熔化,人要烧焦,投降吧,别抵抗了,抵抗是没有用的。你们家里的父母,妻子,儿女正等着你们回去团圆,投降吧。火焰喷射器的威力无比,杀伤力巨大,射出去就拉不回来了,投降吧,我军优待俘虏……”嘿,别说,这宣传真管用,里面传出“嘤嘤”的哭泣声,“我投降”“不准投降,完蛋就完蛋,那个投降老子毙了他”“你敢”“老子就干”“别吵了……”等他们内部正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花队长取几个加重手榴弹,突然扔了进去:“你几龟儿子吵,到阴间里去吵”话一完“轰轰”一声巨响,一只半大脑壳炸飞到老么脚边,眼睛似乎还在眨,老么硬起心肠一脚把球踢飞。这回李铁嘴抱怨了:“我的鼓动刚有效果,你们就破坏,等我再说几句,他们一定内讧,然后乖乖白旗出来……”
“李队长,没关系,你再喊,反正老汪一调兑好,一火就解决。”尖脑壳劝解道。事到此也无奈。李铁嘴又继续他的阵地广播:“砸派兄弟们,千万不要火拼!愿意逃生的,你们头目应让一码,他要死,不要拉人垫背,让他们去留自由。想活命的快出来,留下的就等我们的火焰喷射器为你消尸毁迹,下辈子好好找一家重新投胎……快投降吧,我们的火焰喷射器已兑好,只有最后三分钟,要死要活自个儿选择……投降吧……”
这最后三分钟对汪医师来说是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往事如同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晃过。是人民把自己送入卫生学校,是军队培养了自己送我上军校,可这三年又发生多少稀奇古怪令人费解的事。四清运动人人过关,还没把关过完,文化大革命又兴起,人与人之间哪有半点人情味,人味,人与人都变成你骗我,我骗你。现又发展成你打我,我打你,有仇报仇,无仇打欺头!报仇?对哇,我们他们,不也是盲目的屠杀么。他们是什么人?小青年,与志伟一般大小的热血青年,我杀了他们,他们的父母也会跟我一样痛苦,有必要吗?激情失去理性的医生就成了失去理智的疯狂。我失去了理性了吗?失去了理性就是野兽,我是野兽吗?不,我不能,不能杀他们,这些还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他们还是孩子啊,杀孩子,你下得了手吗?……突然一颗流弹飞来打在汪医师胸口,血缓缓的流,汪医师此刻一点也不畏惧,相反流了血反儿平静,这样好,生如夏花之灿烂,死于秋叶之静美,我这样算静美吗?儿子的血该我流才好,孩子们的血不能再流了……“现在我最后数十下,想活命的就出来,一,二,三,四——”
“我出来,我出来,我不想死”
“我出来,我怕烧——”一下窜出七八个人打起白旗走了出来。“哒哒哒……”楼顶上的机枪响了,这七,八个倒下,倒在他们头目的机枪口,“哒哒”的枪声是他们的挽歌。
“残忍,野兽,法西斯”尖脑壳怒了。狠狠一挥手下了命令:“开火!汪医师猛的一抠一扣扳机“忽”一股火焰腾空而起,画出一道美丽的光环。大楼一遍惊叫声,然而这股火没射中大楼而是擦楼而过。“你是怎么搞的?这么近怎么会射偏?”尖脑壳,花队长大声责问,只见汪医师伏在火枪上一动不动。“啊,他受伤了”老么最先发现枪上的血。“我,快,快把老汪抬下去,还有谁能使用火焰喷射器?”李铁嘴着急的问。
“没人懂,再说药也倒了,你们看。”同行的一位青年指一翻地的容器说。
“哪咋办?”李铁嘴问了一句然后又说:“你俩指挥研究一下,我还是广播。”说完转身贴着墙根杨起细长的脖子用鸭公嗓喊到:“砸派弟兄们,火焰喷射器的威力,你们看到了嘛,这是次警告,仁至义尽的挽救,再执迷不悟,老子们这一回就不客气,这座楼就是你们的火葬场……投降吧!……”这回真的有人投降,不过是偷偷摸摸的索过来,更多的是想突围,他们朝青衣江边跑,成了保派的火靶子,少数跑到青衣江边的人纷纷投江。成为八男投江,游过多少不得而知了。剩下四十余人依旧宁在另一幢楼顶,负偶顽抗,高呼:“完蛋就完蛋,为毛主席而战”。轻重机枪居高临下威力不小。咋办?尖脑壳盯着俘虏冷笑一声对花队长说:“用他们做人质,上。”花队长一拍大腿一个字:“好!”押解俘虏出碉堡,果然楼上一下停止射击,人质一步一步朝前走被躲在后面的枪顶着。俘虏“吊死鬼”也走在中间,用枪顶着他的也正是擒他的花队长,吊死鬼又瘦又小象个病夫。谁也没把他卡上眼,因而也没绑他,只见他东偏西倒满跚前进,突然他拉响裤腰带上的一颗手榴弹,猛一转身紧紧抱住花队长,大喊:“为毛主席而战,完蛋就完蛋——”“轰!”一声响,一遍狼烟,吊死鬼与花队长消失了,永远消失了。老么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一团,用手一抹,竟是一块人肉,不知是吊死鬼的还是花队长的,再看战俘正全都跑散。“哒哒哒……”战火又酣。
“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一队整齐的解放军挥舞着《毛主席语录》从山上跑步下来,立即插在两派之间,这场武斗结束了,双方死伤一二百人,奇怪的是双方事后都召开隆重的庆功会,都吹自己取得了伟大胜利。保派表彰了李铁嘴,尖脑壳一大批人,每人奖毛主席著作一套四卷和一杆手枪。砸派专出一期号外,大吹大擂《教导团》如何英勇顽强坚守阵地终于打败偷袭之敌云云。在庆功会的同时,老么和六一被派去帮处理“烈士”尸体,花队长的尸体是东拼西凑的,二只腿粗壮,一只腿细小,望着这些残体,老么一下想到背上那一痕,要不是低头弯腰,今天自己岂不也与他们一样躺在这里。荣誉是别人的,死亡才是你的,即便荣誉英雄的头衔加在你的头上,你不在了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噫,这意思好象谁说过。哦。“脑袋掉了,原则有什么用?”这不就是赫鲁晓夫说的么,自己的思想怎么也和修正主义头头的一样了呢?老么不敢再想下去,眼前发生的一切又不得不引起人的深思,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双方都说在保卫毛主席既然目的相同,坐下来谈谈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打武斗?这背后似乎有什么隐情,潜流?或是一只黑手在搅动?老么顿时生去意,这是血盆里抓饭,这碗饭不好吃。但人权首先是生存权。肚子闹革命可不是好玩的,老么突然起到世界其他国家的参战“童子军”大多也象自己一样只是为一张嘴巴。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么?什么时候才结束“童子军”参战呢?
3.
事情完了不几天,李铁嘴又来找六一,叫他找二个民工去农学院门口传达室对门学生宿舍底楼3号房间把二个俘虏的尸骨收拾一下,他派专车来把尸骨拉到无人的地方一扔了事,不然尸体已腐烂化成汤汤,臭气熏天,校门口过上过下的人多,无不掩鼻而过。每个民工5块钱,六一也得5块钱。李铁嘴由于四处作“英雄”报告有功荣升“副司令”管的事也多了。六一带二个农民,一人发一瓶五粮液酒当时5元一瓶每人先仰起脖子“咕隆,咕隆”灌几口,又朝衣服上喷一口,提起烂箩筐便走进三号门。一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面,两具腐尸白花花的蛆爬满四处蠕动,两个头皆破,只有黑色短发又粗又短显示死者乃青春年华,一个肋骨打断三匹一个腿成三节,惨不忍睹,两个农民脸都吓白了转身就走,一出来掏出5元人民币退给在门口处的李铁嘴,连声喊:“呸,李司令,你这个钱挂得高,我们挣不了,呸,呸”不断朝地上吐口水,仍下框框不要,转身便跑了。李铁嘴忙吆喝:“10元,每人10元,别跑嘛,10元,”“20元老子都不干。”二个农民丢下一句话便跑得无影无踪。“呜——”一辆救护车开来车上跳下二个穿白衣戴口罩的医生,一见铁嘴便询问:“李司令,病人在哪?”伤员在哪?
“啥子病人?伤员的?”
“你打电话,不是要救护车么?”
“要救护车就有病人伤员?我叫你们派车是拉死人,拉出去倒。”“倒哪里?”
“管你倒哪里,只要没得人的地方一扔了之”李铁嘴恶狠狠的补充“这是砸派的尸体,比鸿毛还轻,喂狗,狗都不吃”
“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要走了”两白衣秀士边说转身要走。“哎,别走,别走,你们不抬,只管拉运一下就是了,一人慰劳一瓶五粮液”。李铁嘴一边拦一边又从怀中掏出两瓶酒递给二位,又一人发一包烟,这二位白衣秀士勉强答应,只是说:“那快点,我们还有事。”
李铁嘴把20元一齐递给六一说:“钱你一个人挣,活你也一个人干,也给你发一瓶酒一包烟,马上干。”六一不缺勇气,胆子就是钱,死人与死猪有什么区别?不都有骨有肉。六一喝一口酒,要个口罩,一双手套,转身进去把两个冤死鬼装进大箩筐,一个人抬不起就拖,拖出3号门,拖到汽车后,还是一个医生兼驾驶员(六一猜他本是医生,造反了又开反车耍)帮搭一把手才把臭尸骷髅拖上车。然后三人钻进驾驶室“轰——”的一声,汽车开走了,沿着飞机坝朝南开,车上,两位白衣秀士见六一是个娃娃,说话也没管他,两人随便闲扯起来:
“惨,太惨了,图个啥?你保卫毛主席江青,他们却没有保护你。”“铁塔,金刚似的汉子也承受不起轮翻揪打,活生生被打死,惨……”
“哎,为个啥?……文革走入歧途了……”
汽车开到鹿子岗半坡云雾之中,驾驶员叫六一把尸骨一抛就走,六一不同意,提一把锄头拖着筐钻进乳白色的大雾中似钻进蒙昧馄饨时代。先挖一个坑,然后丢下筐,再回填上土,并堆一个坟包,可怜没有纸笔,有一个标语牌也好哇,给他俩写个碑,流汤滴水的也好,可惜……六一只好在其坟前插二枝茅台杆,二枝山花,然后扔下锄头四下一望,只见乳白色的雾夹着细雨丝翻滚而来,越来越浓,远处的汽车,白衣秀士早已消失,世界一遍昏浊。六一怕白衣秀士等久了不高兴,急忙回归。远远又听见二人对话:
“咳,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一个国家二个主席咋行?不搞文化大革命能把刘少奇打下去么?”
“你说老百姓为啥要造反?斗当权派?老百姓受够当官的气,这也是一个原因哪!……”
六一不愿偷听,于是干咳一声钻出雾幛,两人盯六一一眼,一人大声故意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受苦受难,水深火热,不搞文化大革命行么?……”
就在两派为争权打得不亦乐乎时,雨城发生一件趣事,绑人游街,一时万人空巷。两派武斗也停止进攻,连一发子弹也不响。让极度紧张的革命神经也松弛一下。游街的是一老一少,老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头上梳一个正时髦的运动式,两个短辫子一寸多长紧紧扎在脑后,配上一对碧绿色的蝴蝶结在风中东摇西摆,跃跃欲飞。身穿一件翠绿色的高领连衣裙,凸起的胸口上还绣着一串串酸溜溜的青梅。纤纤柳条腰勒得紧紧,一摆万种风情煽起多少旺雄子丰富的瞎想……同行的另一位是一个一脸“青春子”的光头小伙子,头皮泛青发亮。据说还是某公社学习毛主席著作标兵呢。问题就出在这标兵身上。小伙子书看多了,开口阶级斗争闭口提高警惕。这天上街无事,突然“绿女徐娘”打扮妖治(这在当时也算)走路风摆柳于是革命警惕性一下惊醒,本想上前立即揪住的,但又联想戏上唱:“放长线,钓大鱼”看与她接头的是谁?有几个同伙?有什么样的组织?于是悄悄跟踪追击,这天天气正热,眼也热,心也热,咂咂,你看那身段,高高的条子,款款的细碎步,一扭一道波纹的屁股,隐多少春光,就连头上的两个“翘搭子”一甩一甩的在打招呼,光头平时醉心阶级斗争,把男女性情压抑得死死的,今天一不留神被“缘女”挑开一道缝,欲望如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由抓特务的嬗变成追秋香的唐伯虎。二人一前一后转半天,“绿女徐娘”一会儿买一串葡萄,一会儿买一杯凉水,光头也索过去挨挨擦擦,二个葡萄,端一杯水的,借故换一换“绿女”还用手轻轻摸一下软绵绵的屁股,转了半个城已是炎炎午时,绿女寻一偏僻的公共厕所在门口张望一下却不进去,等女厕所出来一位老婆子,一边提裤子扎腰带一边嘀咕:“假洋盘,啥子有人就屙不出来,那么爱干净讲卫生,咋不自家修一个厕所安全在屋里头,我看还是没涨在门门上,涨凶了,不要它出来,挡都挡不住……”光头一听明白女厕所只有她一人了,男厕所已进出一趟,没人。光头四周一望,骄阳似火,树叶都低垂着头,厕所墙上的南瓜叶都萎了,只有硕大的南瓜还躲在叶片下乘凉,南瓜,对,走过去摘寻南瓜,脑壳一热,冲了过去……
“快来人呀!抓流氓啊!快来人啦,抓二流子……”一阵阵惊叫,引来正从此经过的纠察队,立即冲进去,却见二个下身赤裸裸的男人……
游街完了送支左办公室处理,咋处理?“绿女徐娘”明显心理变态属心理疾病押回单位劳动改造世界观。人生观。光头关了三天倒还补贴他三天伙食,支左办公室不干了,叫他公社人来领,几十里谁去叫?叫谁合适?公社走资派?当然不行。造反派!哪一派?也不好找算了,放他回去抓革命促生产,有劲使在地里,多打粮食,打倒帝修反,支援越南。当然放他一个人回去不好,于是找六一,围棋头陈波把光头押送回乡,每人一天补助一元,来去二天,每人二元钱。六一,围棋头兴冲冲把光头押回乡交给造反派头头,而该头头正是他大哥,一见兄弟带二个中学生下来,十分高兴,高矮不准二人走,要留下来耍几天,交流学毛选心得,造反经验。立即通知四类份子背一背柴禾,提一块腊肉要慰问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可怜七、八十岁的老地主颤颤兢兢提一刀肉,十岁的孙儿背一背柴步蹒跚走来上贡。光头不是嫌肉小就是嫌柴湿,骂骂咧咧一派雄风。六一看不过要走,光头认为六一耍不住说:“我们乡坝头是没得你们城里好耍,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走,鱼场钓鱼去,钓到了是你的。钓不到,老子给你撒几网,今晚包你有鱼吃,走!”说完扯起六一,围棋头就走,转二个弯就到鱼塘。三人三根杆,抛下不一会,六一的杆就在动,六一慌忙一提,怪,居然钓起一只癞蛤蟆在空中打转,六一叹口气说:“霉气,咋钓一只癞蛤蟆哟。噫,大家看,癞蛤蟆怀中还抱一个什么?”
“你别光捉,快甩上岸看看,”光头,围棋头扔下竿跑过来看稀奇。六一往岸上一甩,甩在光头光光的光头上“嘭”的一声。“咳,你咋甩的哟。”光头叫了一声立即又叫唤起来“嘿,大家快看稀奇,一个癞蛤蟆怀中还抱一条鱼呢?”六一跑过来一看,果不其然。背都老黄的大癞蛤蟆居然紧抱一尾细鳞红尾鱼,(所幸非美人鱼)光头拔出一戳,挑死癞蛤蟆,使劲剥开癞蛤蟆手脚取出鱼,鱼嘴还一闭一合的,光头掂了掂说:“哎哟,好轻,只有二三两拿回去串个汤。”
守鱼塘的老翁神经兮兮的嘀咕:“世道败,出妖怪,天下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