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他)很偏。当时有个美国人看了我的画,就送了一本他的诗集,说我的画很像他。当时呢我就只在哪个杂志上看到赵毅衡翻译了几首,觉得瘾之大。居然我那个臭英语我就自己开始翻,翻译出来觉得绝对是一种“误读”嘛,他的(诗)特别复杂,尽是那些长句子从句跟起,我那个(翻译)反正也像个诗,也像他那个味道,但可能就有点像我的“再创作”了,后头(稿子)就搞掉了。这些东西我们不会收拾,后头我问小翟,她说她也没有找到我的这些文稿。我当时还把它抄成一本得嘛,还很译了点儿哦,就是太喜欢了噻。他的诗翻译得很少,也莫得他的(翻译)专辑,因为他在美国是个极怪癖的人,诗歌也显得惊世骇俗的。他自己在加州海岸修了个石头房子,在那里隐居,他完全是个西方的当代隐士,思想里有很多尼采的东西。我当时觉得他很酷啊,最喜欢他。当然后来换成斯蒂文斯这些了,要柔和一点儿,你根本不晓得他在做啥子,说不清楚,我就是喜欢诗歌这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我觉得最高的就是叶芝的那种“丽达与天鹅”,还有“偷走的孩子”,我直接把“偷走的孩子”画成画了的嘛,大地震之后我又重新画了“偷走的孩子”,这个题目非常适合我在灾区看到的印象,我觉得那些小孩就是一瞬间被“偷走”。我那一瞬间可能有点儿“社会责任感”,呵呵,但我仍然是用诗歌的方式来表达的。
“最喜欢的文学性是‘诗性’”
《青年作家》:你九十年代的时候在绘画上经历过“去文学化”和“去哲学化”的过程?
何多苓: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有过,我那会儿就画些女人体、婴儿、小孩啊这些,没有背景,去掉背景,因为八十年代(绘画)都有背景,就带来很大的文学性,我都把它去掉了,反而还整到了绘画的感觉。现在又恢复了,成了带有中国(古典)文学式的(背景)。
《青年作家》:也就是说您还是喜欢文学性和哲学性?何多苓:还是有点离不得。可能这就是一种“表达”的需要嘛。但我最喜欢的文学性是“诗性”,就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很晦涩的东西;不是那种“叙事性”的表达,那既不是我的强项,也不是我的兴趣之所在。我也爱看小说就是了,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写,就像我喜欢诗歌也没想过要写诗。就是想画,啥子都想画出来。画在我这儿是个很重要的表达(方式),不管是不是文学啊那些,都是想通过图像来表达。这个图像里面肯定有文学性,但我把这个文学性含在里面的,既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让看画的人自己去体会嘛,他的任何一种体验我都觉得是对的,我莫得指向性。
“想说的事情反而不去说”
《青年作家》:好多人说您的画具有文学性,会不会也是指您和诗人作家群体的知识结构、所关注的问题都有共同点,于是作品里有当下活生生发生的某种“时代感”?
何多苓:可能还是表达方式上的接近,像现代诗里的语言方式啊,不是“直接”的,非常不直接。
《青年作家》:在绘画里要完成这种“不直接”还是很难哇?
何多苓:不难,我觉得不难。因为绘画有一个优势,它可以啥子都不说,但是喃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是啥子都说出来了。它不像语言哈,语言有时候你还需要有一种准确性在里面,绘画有时候我觉得它需要一种“非准确性”。
《青年作家》:语言有自身的陷阱哈,有时候一个事情说得太多了,反而受到了限制。
何多苓:嗯,说另外的事情嘛,就是你想说的事情你反而不去说。我觉得画画就可以这样,本来很核心的一些东西,你把它隐藏起来,画一些另外的东西。
《青年作家》:您是故意这样的哇?
何多苓:我有点儿故意。但我觉得这就是画画的优势之所在,因为画画都有一种表面的形象,有时候感觉它还很清晰,但可能你恰恰想给人家看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形象背后的东西。
《青年作家》:您写过自己觉得可以被叫作“文学作品”的东西没有?
何多苓:没有没有,我写的都是些很短的东西,给学生的画评啊这些。但都是文学性的画评哈,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不是画,说的是人啊这些,他们都感觉得到。我也不擅长写理论文章,但我觉得绘画的理论性也不能被无限地夸大,绘画严格来说还是一个感性的东西,可能观念绘画(除外),观念绘画能够自圆其说嘛,我没有用过这些东西。我画(具象)的东西,搁到那儿,爱看就看,不爱看就可以走开,我不带强迫性的,而且哪怕你咋个体验它都是你的事情。
《青年作家》:他们好多人说你修养之全面。
何多苓:我其实不,我还是很偏。我阅读量也不算很大,而且很多该读的书都没读,“基础训练”很差就是了,就是学一些极偏的东西,偏得不能再偏。你可能不相信我屋头的建筑书比我的画册多得多,我把研究建筑当成爱好,但是看一些极其专业的建筑书,喜欢的程度之专业,喜欢的都是建筑的空间啊,都是一些内在的东西,对外形那些毫无兴趣。
采访后记
怎样了解一位总让人“意外”的艺术家?
文/廖慧
何多苓“带工作室的花园”隐于蓝顶的一角。从不锈钢的自动门进去左拐,一路向下;进了小门,豁然开朗,各种植物优雅地盘亘着、铺排着,沿着起伏的坡地,似乎要接到荷塘,却又被几棵树木轻轻挽了回来。这个冬天我去拜访的时候,主人公正在花园里兴味盎然地画一株腊梅。工作室里开着暖气,我们在寒风中闻着冷香听着鸟鸣说话。画布上的腊梅后来开了,却不是我看见的那一株。
它们就像一个隐士无意中给人留下的一条了解他的隐秘通道,借机窥探他山中之物的一鳞半爪,否则在我可能只能“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
这是一位总让人“意外”的艺术家,他的“兴趣爱好”之广泛,几乎涉及了所有艺术的门类——摄影、建筑、音乐、诗歌、小说……当然,还有他的本行,绘画。他对每一种爱好的介入之深,完全是“专业”的,他完全可以充当音乐演奏的“翻谱员”,诗歌写作的“评判者”,建筑师的“合作者”。但他认为自己的爱好又是“偏僻”的,因为相比他人,他“只注重内在的东西”。那么在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秘密里,绘画和其它“兴趣爱好”总体上是什么关系?“兴趣爱好”真的就只是“业余爱好”吗?尤其被称为“画家之中的诗人”的何多苓,诗歌(或者文学)对他的绘画生涯起着怎样的作用?这些都是我之前没有认真想过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经常觉得自己“了解”何多苓——他的绘画作品,哪怕一朵花也仿佛处在某个重要的时空交接点上,有说不清楚的意思;他随和、优雅,有着很好的品位,深得学生和粉丝的热爱;媒体上也不乏关于他的报道,我们知道那些专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故事,精彩搞笑,或者忧伤感人,听起来像传奇……对这位大艺术家,在那些专业的美术文献里,也有批评家们的解读,但我真的了解他吗?不然怎会让他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在古代,我就是一个真正的“隐士”!
“隐士”是这一两年才有人这样形容何多的,我开始并不当真,因为虽然他在画坛行事低调,显然还是生活于“闹市”,生活与大家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我那会儿一心想到的是归隐山林的修行者们。但在去采访那天回来,更加深入地阅读他了从前的文字,又整理了录音文件,我突然意识到仿佛刚刚还近在眼前的何多的确是“隐士”,而且是隐于市的“大隐”。这让我感到兴奋,仿佛某个艺术的“密码”马上就要被我解开了。
“这里需要一种能唤起隐藏悲哀的调子,它是若有若无的,柔和而沉默的,但包含着内在的紧张度,它像北方海岸的雾一样在作品中徘徊;物质在它之中失去了固有色,期待着它的赋予。这样我获得了某种音乐的等响度,阴冷的色调作为主要动机(命运与自然的)联系着另外两个动机:他的和她的。上述的各种内容在这一主导动机之上浮现出来了:冷寂中隐藏着激情,压抑中颤动着欲望,沉默中呢喃着细语,美的黄昏暗示着死——这一色调我使这具有催眠的力量,把文学翻译成形体的诗,而把情节的大部分留给了文字。”(《信念,人的自然与自然的人》)
这段选自2011年出版的字书《天生是个审美的人》里的文字,大概能够把我们带入何多苓在绘画、音乐、文学与诗歌中辗转流连的情境。在这段文字里,种种艺术的形式与界限仿佛透明起来,可以被轻松地穿越,却又依然历历分明(甚至“文学”和“诗歌”也区分得很清楚)。来回梭巡、比较借鉴的结局出现在画布上——这似乎是唯一的现实显现,但他叙述的方式是“诗人”的。
“何多苓式文字”是典型的诗人随笔,总喜欢把很多意思糅进有限的词语(最后糅出一连串的比喻与象征),内容密实丰富,可以读出骨子里的气味来;但何多苓其实也有类似作家的叙事愿望,在密集的词语底部,总是涌动着一条河流,会挟裹着泥土、岸边的花草裂罅而出,沉重的思想就这么被活泼地带动起来,煞是好看。在音乐、绘画、诗歌种种艺术形式内里涌动着一种“不明物质”,何多苓一开始就直奔它而来,并且制造出了一种强大的密度与张力,又练就了在其中自由来往、相互抽取补足的能力。因此几乎可以说他是在用写诗和作曲的方式画画的,或者他是用画画的方式写文章的?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今天,从“乡土”“知青”“女人”“婴儿”“庭院”到今天的“写生”“花园”,何多苓携带着诗歌和音乐,经历了绘画的多个阶段,成就了一种“隐士”的状态。此刻,其实不必再探讨他与其它艺术门类的关系,而是要继续观察研究他与中国传统文化关联的时候了。谢天谢地,天下的“隐士”都应该是如此不同的才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切入点”,不同的发展脉络,而不是在一种样式里生搬硬套。
“我觉得绘画中的这个世界,有点无穷无尽。比如我们现在的这个花园头,所有的东西……完全也是无穷无尽的。”那天采访,何多苓说这个话的时候,举起了双手,右手握着那只停顿在虚空中的画笔。一如他的风格,何多苓对自己这个“隐士”的考量主要来自自己内心的艺术状态,并不单指外状。他“隐身”的花园和画布,近在眼前,却早已内心化了。
还是要感谢文字,我感觉真正有点了解何多苓了,是从那天认真地重新阅读他屈指可数的几篇文章开始的。尽管何多说过文字对绘画不重要,但他自己的语言文字却犹如进入他绘画的“天梯”。这“天梯”不同于石阶那么步步落实在艺术作品中,它是思想发展的细节与脉络,也是气质型的,因而也是快速的。它们就像一个隐士无意中给人留下的一条了解他的隐秘通道,借机窥探他山中之物的一鳞半爪,否则在我可能只能“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
七微 为我十五岁的青春写诗
采写/赵皓盈
七微
85后、摩羯座、青春文学作家、《爱格》杂志编辑,这是她身上的所有标签。
“我们从不缺乏梦想,缺乏的是对梦想的坚持。而所有未成熟的,都需要慢慢等待,并为之努力。不要急,慢慢来。”
——七微
跟七微联系上时,新年刚过,她人在云南大理。跨年那天晚上,她和一群朋友围着暖暖的壁炉,你一言、我一语地守着翻滚的火锅,酒杯相碰,在一片沸腾中欢送过去的一年。
每年一次的云南之旅,成了七微一年一次的休憩。蓝天、白云、阳光、静水,她将自己和心里生长的那些青春故事,一起放到云南微凉的空气里晾晒。“真的,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她在微博里感慨,配图是大理肆意的阳光和她的笑脸,很快,微博下面的粉丝留言,一阵欢腾。
《悲歌迷藏》、《莫失莫忘》、《南风过境》、《南风知我意》,一本本青春小说让她拥有越来越多的少男少女读者。她的身边还聚集了一批优秀的青春写手、作家、摄影师,那夏、白槿湖、文子、绿亦歌……一群文艺男女在一起做杂志、出书、旅游、交朋友……
这些元素,构成了七微现在的生活。像是一帧帧旅途上的画面、一个个小说里的情节,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个典型文艺青年的生活坐标。“我从不怀疑青春文学的价值,因为这更接近少男少女们的内心世界。在这个人生阶段,他们就需要这样的文字和故事。”对于七微,这是她给青春文学的概念,这也是她——作为一个女作家——对青春文学的坚决捍卫。
“我的文学感是一片自由生长的草原”
没有惊人的天赋、没有大师的启蒙、没有专门的培养,七微对文字的感觉随着她的成长一起被放任着生长,自由且没有限制。
她真正发表自己的“文学作品”是在高一,那是一篇讲述“少女情怀”的散文,被她的语文老师发表到了市里的一份报纸上。“内容根本记不得,应该就是小女孩的那些小情绪和天马行空。”想了很久,七微笑着回答。
虽然关于文章内容记忆早已模糊,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却记得分外清楚。“那篇稿子的稿费是12块钱,去邮局领钱的时候我心里特别开心。当时邮局旁边有家面包店,我一领到稿费就给自己买了一只香喷喷的面包。”她笑着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