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芯并不在乎香楹说的那些风言风语,她就记着进宫前老人的忠告,宫里的主子都喜欢衷心的人,既然入了七殿下的门儿,那她从今以后就认准了七殿下一个主子,这想法要是被香楹知道了一定会骂她死脑筋,可她就是认准了这条死理。
可能正是因为这份衷心,榴芯一直安安分分的做活,学针线,学烹茶煮饭,冬去春来,小半年的功夫就被大宫女翠烟看中了,算是拜了翠烟做师父,早晚都去帮翠烟跑腿干活,翠烟没事儿时也会教教她认字,榴芯在家颇读过书,她又不愿意由此少了一个贴近翠烟的机会,少不得装作初学,倒让翠烟为她学的这样快又惊喜了一回。
这半年里翠微殿悄无声息的没了几个人,榴芯一开始还问,后来不敢再问了,等进了新人,看着那些新来的宫女像她当初一样傻傻的什么都不懂,也愿意指点她们两句,算是结个善缘。
眼看入了夏,宫里面头一件大事就是即将到来的端午节。榴芯挺喜欢过节的,进宫前在她家的小村落里,一年一度的端午盛会非常热闹,各户人家不论贫富老小都要挂艾插柳,吃粽子,喝雄黄酒,处的好的人家还会互相赠送粽子,取富足之义。她听说城里有些地方还有舞草龙,砌宝塔等活动,可惜进宫前一次都没见过。翠烟见她如此兴奋,便说了些宫里烧艾香、放天灯、走月龙等活动,喜的榴芯更加把持不住。
翠烟摇摇头,“端午节好玩的东西多,可娘娘们还是最喜欢设宴。”
榴芯咧开嘴笑:“是不是娘娘们久久离家,借这机会把酒问月,祝远方的亲人健康快乐,和家人千里共婵娟呀?”
翠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她:“端午宴又不是中秋宴,要向皇上皇后请安,向太子贺生辰喜,谁还有功夫想着家里人?”
榴芯吐了下舌头,这才知道太子竟然生在端午佳节,后知后觉的问:“那咱们殿下也要去贺喜么?”
翠烟挑眉道:“自然要去的,七殿下记在主子的名下,与太子是兄弟的情分,这时候哪能不去。”见榴芯专心听她说话,心里舒服了些,伸出白葱似的手指头搓了榴芯额头一下:“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去伺候。”
榴芯乖乖低头应是,心里面暗暗计较起翠烟叫皇后主子的事情上,在她看来,翠烟虽然被分来伺候七殿下,心里却把皇后当作真正的主子,这皇后平日里也没见到多关心郁霏,郁霏被记在她名下,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儿,偏翠烟事事都听从皇后的意思,看来七殿下的日字过的也不是那么逍遥。
不管榴芯这边如何吐槽自己的师父,端午前几日,隆庆帝有谕旨:“五月初一起挂五毒荷包,艮岳凤池内自五月初一开始演龙舟,五月初五赛龙舟,宫内各佛堂摆粽子供奉。”
五月初一起,榴芯随翠烟伺候郁霏早晚膳,都有攒盘粽子一盘赏用,备用粽子两桌,每桌三盘。到五月初五午时,饮朱砂、雄黄、菖蒲酒,吃粽子,吃加蒜过水面。赏石榴花,佩艾叶,合诸药,画治病符。
榴芯提着装满粽子的食盒厨房内院两头跑,端酒捧花,累的满头大汗,愣是没见到郁霏一眼,她往往把东西刚带到内院,就被守着的宫女太监“拿”走奉入内室,榴芯腿都跑肿了,只得来香楹的几句嘲笑,连翠烟都觉得她实在辛苦,打发她回房休息了。
晚宴设在艮岳宫苑万松岭畔的倚翠楼内,楼旁平地开凿了两处弯形的水池,东边的叫做芦渚,设浮阳亭;西旁的叫做梅渚,设雪浪亭。池水向东流为雁池,向西流为凤池。池周围有馆、阁、亭数座。山石间错落着炼丹观、凝直观、圜山亭,从这里可以望见景龙江旁的高阳酒肆及清澌阁,江之北岸,小亭楚楚,风过檐下,吹的琉璃宫灯明明灭灭。
榴芯按翠烟的意思捧着准备的礼品先送去太子殿,又匆匆回翠微殿捧着郁霏宴中要穿的一身衣服跑到倚翠楼,远远就望见皇帝皇后及诸嫔妃膳桌上粽子堆成一座座小山,走的近些了,细看到隆庆帝冠上戴着艾草尖,拴龙舟大小荷包,五毒小荷包。皇后及宫中女眷头上戴五毒簪,艾草簪,绸布制的老虎簪等。墙壁上挂的是龙舟呈祥缂丝挂屏,桌上摆大青葫芦瓷瓶,瓶内插五福五瑞花,就连用的熏香都是菖蒲根、茎为原料制成的。今日月色正好,照的地面明晃晃一片,榴芯走到紧后面的位置才看到翠烟,眼睛连忙一滑,一眼便盯住了坐在案前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她嘴巴干干的,想着原来七殿下也是个小孩子呀,看着模样不知道有七岁么,却也忘了自己才刚满九岁,实在也不算是什么大人。
翠烟看到榴芯来了,忙道:“七殿下,夜间风大了些,让奴婢伺候您穿上薄氅吧。”
然等了半天没有回音,榴芯垂着头盯着地面,捧着衣盒的手都酸了,忍不住掀了掀眼皮偷瞄了一眼。
翠烟向前走了半步,又问:“七殿下?”
前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然后榴芯听到颇为奶气的一声:“这破粽子解了半天都没解开,不吃了。”
她抬起头,随即看到转过身的郁霏,层层繁丽的衣衫将他包裹的像是天上落下的金童,满头檀乌发丝被束在一起,越发映衬出一张白团子似的小脸,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辰,瞳仁中似有荧光流出。郁霏迎上她的目光,唇边似笑非笑,神色晴明,他朝翠烟伸开双臂,像个精巧的玩偶,任由翠烟用锦裳将他围裹,眼前这个蹲在地上替他理衣摆的小宫女倒是第一次见,“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榴芯利落地跪下道:“奴婢榴芯,给主子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