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的冬天到了。天刚萌亮,便显得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黄色的浊云。东北风呜呜地吼叫,肆虐地在岚城的街道上奔跑,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棉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
苏府的事很快便传开了,苏丞相夫妇薨世了,苏大少爷至今也下落不明,整个苏府上上下下死了有好几百人,独独留下了苏家小姐。
堂堂的丞相千金一夕之间成了人人怜悯的孤女,也实在可怜。
那场不明不白的大火也成了岚城的一个谜,梁文帝几经追查也未果,只得对外称冬日里干燥,苏府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引来了这等灾难。
梁文帝念及苏云为梁国所做出的贡献,破格大封了苏云为外姓王,封为从云王,苏云的夫人叶莞也封了从云王妃,与从云王合葬紫山旁的端肃陵寝。
对于苏亦宸,梁文帝已下令全力搜索,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以告慰从云王在天之灵。至于他留下的独女,梁文帝封为了晴空公主,地位仅在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之下。
今儿是苏云夫妇头七,岚城的百姓早早就来到了主道街头,亲自送送从云王夫妇。百姓们大都受过他们夫妇二人的恩惠,对苏府发生的事既愤恨又痛心,恨得是老天不长眼夺去了如此良善之人,也对他们的遭遇感到痛心。
“唉,好人不长命啊。”一个行人搂着破旧的棉袍对着旁边的人打着眼色。
“谁说不是啊,从云王夫妇是那么好的人,要不是他们的接济,我和我家的孩子早就饿死了。这火怎么会落在他们府上啊,老天不长眼呐。”另一男子神色激动,眼里有着浑浊的泪。
行人点了点头,“晴空公主也实在可怜,小小年纪失去了父母,兄长也不知所踪,未来的日子要作何打算啊。”
“唉,谁说不是呢。”男子抹去泪,伸头看街道尽头,送丧的队伍是否过来了。
“不过,说起晴空公主,似乎我们从未见过呢?”行人挠着脑袋。
“晴空公主身份贵重无比,岂是你我等想见就见的,傻了吧你是。”男子丢给行人一个白眼。
“也不知晴空公主是不是也像文幽若小姐一样的貌美如仙呢?”行人继续着他的猜想,男子却不再搭理他了。
“丧队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街头的百姓都激动了起来。
苏晚照踏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岚城百姓的眼中,可以说这是岚城里的人第一次看到晚照的真正面目。一头乌发只携了两缕在后面用白绳打了个简单的结,耳鬓斜插着一朵白绒花,脂粉未施,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冷得如同这白雪,薄唇紧抿,忧伤中透着一股坚定。再看她满身素缟,手捧着从云王夫妇的牌位在寒风中显得那么萧瑟,好似随时都能消失不见。
“哇啊!”刚刚猜测晚照容貌的行人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这岂是凤幽若所能比拟的女子,这样的纤尘不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足以惑阳城,迷下蔡。岚城的百姓被这样的女子冲击着,被苏府的悲剧冲击着。
丧队一路走来,街道散满了白色的符纸,有丧队里的,也有百姓自己散的,街头的男女老少脸上无不显示着哀痛,呜咽声持续不断。
雪,终于落了下来,这是岚城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细密密地打在了送灵人的身上。宽大的棺材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碎雪,好似盖了层薄被,诉说着百姓的不舍。
“爹爹,娘亲,晚照会帮你们报仇的。”苏晚照抚摸着手上的牌位,喃喃自语。“文国府,等着我,我苏晚照就快来了。”
岚城的冬日是越来越冷了,关于苏府的悲剧也随着时间逐渐被人们所遗忘,倒是当日走在送丧队伍前面的苏晚照成了岚城人民茶前饭后最热门的谈资了。
岚城的某家茶馆里,一个身材伶俐的小个儿又在绘声绘色地讨论着苏晚照。
“我当日在前头看的可是真真儿的,晴空公主那身姿堪称岚城第一美人儿,却是连文家二小姐也是比不上呢。”小个儿一脚踩在凳子上,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当日未见过苏晚照的人只得围着小个儿央他具体说说,“文家小姐我可是见过的,难道晴空公主比她还美上三分?”
“哼,哼。”小个儿不禁哼出了声,“文家小姐美则美矣,只是脂粉气重了些,不免显得庸俗,那晴空公主可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就和戏文里说的仙女一模一样。”
“是吗?许就是你一人觉得她美吧,一个孤女如何能与文家小姐相比?”一个不和谐的男声传了过来,小个儿循声看去,是从茶馆二楼的雅间传出来的,有着镂空的隔板,小个儿看不清是何人。
“你是没有见过晴空公主才会这么说的吧,文小姐与公主比起来可是差远喽。”小个儿不服男子所说,在楼下叫着,只是能在这间茶楼雅间喝茶的人必然是非富即贵,小个儿也不敢公然上楼去和他理论。
“哼。”二楼传出不屑声,就没了动静。小个儿以为他理亏了,也不与他继续争辩,继续和其他人说着晴空公主。
雅间里,一个俏丽的女子面色含怒,对着对面的男子抱怨,“哥,你也听到了,现在岚城所有人都说那个孤女美若天仙,梁国第一美女头衔是要换人了。”
“幽若,何必去与那些市井小民计较。”文清玄安慰着眼前这个气呼呼的妹妹,坐在这里的可不就是文幽若和文清玄兄妹吗?
“什么不去计较,他们这般议论不是在打我的脸吗?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这些又有何意义?说我庸俗,脂粉气重?”文幽若气急,手中茶盏扔了出去,“什么晴空公主,头衔也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幽若,你这般嫉妒她是为何?”凤清玄品着香茗问。
“若是她真的和传言般,那我便就不再是岚城的第一焦点了,到那时谁还会看我啊,我又怎么能取得岚城最好男子的青睐。”文幽若说着说着便红了脸。
“你说的最好的男子可是哥哥我吗?”文清玄打着哈哈。
“怎么可能是你,那可是。。。。。。”文幽若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哥哥,若是你娶了那个孤女话。。。。。。”
“我?”文清玄指了指自己,“说的好好的,怎么扯到我的终身大事了?”
文幽若神色激动,“对啊,只要你娶了那个孤女,谁还会关心一个家中妇人,到那时我依然是岚城无可替代的存在。”文幽若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不停地点着头。
“这似乎有些不妥吧,她似乎还未及笄,而且已是皇上册封的晴空公主了。”文清玄冷静地分析,不想妹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那些市井小民不是说她不到一个月便要及笄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那时提亲谁会乱嚼舌头。再说了,她虽然是个公主,可也终究是个孤女,想我凤国府在璃国的地位是何等尊荣,还怕配不上她一个小小的公主?”文幽若继续劝说,“哥,不是说那个孤女美似天仙吗?你虽纳了几个妾,可终究未娶妻啊,有了这么个美丽的嫂子你还不夜夜醉倒在温柔乡?”
文清玄被妹妹说的一阵脸红,“女儿家家的,说起这个没羞没臊。”文清玄嗔怒地看了文幽若一眼,自家的妹妹生的是极好的,那个孤女要是比幽若还美,还能成了自己的妻子,那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啊。
文清玄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我回去与爹娘商量下,终身大事毕竟还要由父母做主的。”文清玄看了妹妹一眼,“哥可是为了你连自己的婚姻都牺牲了啊。”
“算了吧。”文幽若白了一眼,“若真是娶了那个孤女,你还不乐死。”
“哈哈哈哈。”文清玄心情极好,帮文幽若斟满了茶,“谢谢妹妹提点。”
“这还差不多。”文幽若喝着茶,想着自己的计划,笑意一点点深了。
“这样,为了感谢妹妹,哥哥带你去个地方。”文清玄说。
“去哪里啊?整个岚城都在说那个苏晚照,我都懒得出去了。”文幽若没好气的说。
“妹妹这样说可不像那个仪态万千的相府千金了,走吧,哥哥何时让你失望过。”文清玄拉过文幽若走出了茶馆。
“这里是玥茗楼?”文幽若问,“带我来这里干嘛。”想到了以前不好的记忆,文幽若有点烦躁。
“呵呵,现在这个玥茗楼的主人可是你的哥哥,以后你想要什么流行的饰样,直接来哥哥这儿拿便好了。”
听到这话,文幽若不可置信的看着文清玄,“怎么可能,玥茗楼的主人不是一向不为人知吗,怎么可能是你?”
“哈哈哈哈,以前的确不是我,确切的说,从今天开始我才是这玥茗楼的主人。听说过苏亦宸吧,苏府的公子。”
“知道,他不是还至今下落不明吗?”
“你可知道,这玥茗楼原本的主人便是苏亦宸!”文清玄说。
竟然是苏亦宸,难怪,难怪上次在玥茗楼,管事对苏晚照那样的毕恭毕敬,难怪她能抢走我文幽若看中的东西。
“可是,苏府公子已经不在了,他名下的产业已经都被我文国府吞并了,这玥茗楼便是父亲交于我看管的,怎样?”文清玄挑眉。
“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哼哼,我看看以后谁还敢和我在这儿抢东西。”
“进去看看吧,今儿个做了不少新货。”文清玄领着文幽若进入了玥茗楼。
“叫你们这里的管事出来,我要见他!!!”
“公主,别难为草民了,这楼确实不属于苏公子的了。”
“怎么会,没凭没据的这楼怎么可能说不是就不是我哥哥的。”
还没进门,文清玄便听到店内乱哄哄的,不由得沉下脸,“旺财,不做事吵什么吵,想领板子了吗?”
“二公子,您来了。”管事旺财像看到救命稻草般,“公主,这是玥茗楼如今的主人,您有什么事可以问公子,草民还有事,这就退下了。”
公主?什么公主?文清玄看向屋中的女子,不由得晃了神,世间竟有如此姿容的女子,旺财叫她公主,难道是那个晴空公主苏晚照?
苏晚照看到文清玄文幽若两人,神色一紧,怎么会是他们?
处理好爹爹娘亲的后事,苏晚照一边四处打探苏亦宸的下落,一边收拾着苏亦宸在岚城的产业,可是慢慢的便发现了问题,这些产业身后的主人不知不觉换了一个人。
苏晚照觉得蹊跷,不停地走访各个产业,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他们身后的人都不再苏亦宸,而是文国府!!!
玥茗楼是哥哥剩下的最后一处,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
“呦,这不是刚刚册封的晴空公主吗?怎么,父母刚死就着急着过来挑首饰好好打扮自己啦?”文幽若一脸无辜。
苏晚照自动无视了文幽若说的话,直直的看着文清玄,“你现在是玥茗楼的主人?”
文清玄笑着,“正是,在下,文国府二公子,兵部侍郎文清玄。”
“我哥哥名下的产业都是你干的吧。”苏晚照继续问。
“公主此话何意?清玄不明白。”
“我哥哥的产业怎么都成了文国府的了,二公子可否能给我一个解释?”苏晚照看着文清玄。
“呵呵,苏公子不幸罹难,他手下的人也不可能一直就这样等着苏公子,自然是要另捡高枝喽。”
“我哥哥,苏亦宸,他没有死。”苏晚照的脸色冷的散发着寒气。
“那也只是公主的想法罢了。”
“即便是我哥哥下落不明,那产业也是属于我苏府的,为何都成了文国府的了。”苏晚照继续问。
“晴空公主啊。”文清玄仿佛在笑一个无知幼童般,“梁国上下都知道苏府仅剩下了公主一人,公主乃女子,又怎能管得了这富可敌国的产业!我父亲早就向皇上奏明,由文国府打理苏府的产业,怎么,公主还未得到消息吗?”
“怎么可能?”苏晚照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你们简直是趁火打劫,是强盗,可怕的强盗。”
“喂,苏晚照,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是皇上下旨由我文国府管理你家产业,你最好别再胡说。”文幽若听到苏晚照那样说不禁火了。
“呵,公主莫动气,我文国府也不是白拿苏府的产业,每月会定期送分红给公主的。”文清玄打着圆场。
“听到没有,会有分红给你苏晚照的,我文国府出人出力,你却在家坐享其成,你还想怎样啊。”文幽若柳眉倒竖,没好气的说。
灭我苏府,霸我产业,好,好,好,文国府,你们做的了可真好。
苏晚照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恶的嘴脸,无可奈何地起身,“灵芸,我们走。”
逸轩宅内,苏晚照只着件素绒绣月袄抱着琉璃萧然立在红梅林中,点点的红梅映着白雪,更称的梅的红,雪的白。事情已过月余,她也从当初的震惊,悲痛,愤怒慢慢沉淀成了对文国府的恨。
可是现在的她太过柔弱,太过渺小,要扳倒文国府谈何容易?连要回原本属于苏府的产业她都做不到!那便就慢慢来吧,我苏晚照已失去了所有,有什么好怕的。
“小姐!”灵芸急冲冲地跑到晚照身边,将手中的织锦镶毛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出来怎么也不知道加件衣裳,这天寒地冻的,冻着了可怎么好。”老爷夫人去了,大少爷也不知所踪,小姐也消瘦了许多,若是自己再不好生照顾着小姐,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呢。
“灵芸,天冷了,你也多照顾好自己,现在在我身边的也只有你了。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苏晚照一手握住灵芸的手。
“小姐。”灵芸感动的看着苏晚照,泪花打转。
“还要叫我小姐吗?”苏晚照反问。
“姐,姐姐。”灵芸轻声说着。
“我的好妹妹,此生我便不再只是一人了。”苏晚照轻抱着灵芸,无限宽慰。
“呜呜。。。。。”怀里的小狐狸被压的不舒服,叫出了声儿反抗。
苏晚照赶忙抱起琉璃,摸着光洁的狐狸毛安抚着它,灵芸盯着小狐狸好奇的问,“姐姐,琉璃原不是只杂毛狐狸吗?现如今怎么变得通体雪白呢?”
苏晚照看着怀里的琉璃,雪白的像一块罕见的白羊脂,可是耳尖却是带着一点点的红毛,显得俏皮可爱,眼睛也不似寻常的狐狸,幽幽的带着点蓝光,像宝石般,全然不似当初见它时那般邋遢。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呢,不过,现在的琉璃似乎变得更美了,像个美丽的女子。”苏晚照点评着小软如今的模样。
“说起美丽的女子,小姐,你现在已经成了岚城的名人了!”灵芸一时改不了口,还是习惯的叫着苏晚照小姐。苏晚照也没再纠正,毕竟这些也不用去计较口头上的称呼,心里懂得就好了。
“爹爹娘亲的事一出,我便就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像以前那般,这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晚照对此事不置一词,“倒是过些日子去宫中的事是要好好准备一番了。”
“去宫中?”灵芸惊到,“什么时候去宫里,我们为什么要去宫里啊小姐?”
“皇上封我为晴空公主我自当要去谢恩的,一般来说,受到封赏隔日便得要去亲自谢恩,皇上念我正服丧,神思悲痛,免了我隔日谢恩之礼,不过现在丧期已过,我岂有不去谢恩之由?”苏晚照不紧不慢地说,“另外,年关将近,皇后娘娘为人恩善,念苏府独留我一孤女过年难免凄凉,恩准我一同出席皇家年夜。”
“哇啊。”灵芸听完惊的张开了嘴,“小姐,你要去皇宫过年?那可是至高的荣耀啊。”
“若是爹爹娘亲都在,我宁可不要这份荣耀。”苏晚照折梅感叹,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她的家人重要。“对了,灵芸,出席宫中的宴席你陪我一同前往可好?”
“当然好啊,灵芸这一生都没去过皇宫呢?”灵芸满口答应,可立刻又苦起了脸,“听说宫里规矩很严,灵芸很笨,怕给小姐惹麻烦。”
苏晚照把手中的红梅递给灵芸,“有我在,没人能够欺负我的妹妹!”
灵芸接过红梅,凑过去嗅嗅,氤氲的香味如小姐般,灵芸坚定地点了点头。
紫山的一草堂中,花染姝又像以往给床上的男子换药,这个男子是她几天前在紫山脚下“捡”来的,当时遇到他时已是浑身浴血,周遭的雪都被染上了魅惑人心的红,男子浑身不停地发抖,脸色冻得铁青,随时都会去往另一个世界。
花染姝是个有着业界良心的医者,自然不会放任男子就这样自生自灭,于是带着他来到了一草堂,不过不幸的是,冬季是熙王腿疾复发的高频期,师傅会常住在熙王府不回来,于是每日帮他换药的工作便荣幸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什么嘛,好好的干嘛伤在胸口,人家还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样来来回回脱陌生男子的衣衫算什么嘛。花染姝内心不停地打着小九九,月老啊月老,我这可是救死扶伤,与男女感情无关的啊,您一定要给我许给如意郎君啊,我与这男子什么都没有的,虽然脸上有伤,可他长得还是好美,身材也好好哦。
感觉自己想歪了,花染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在想些什么啊花染姝。”换好了药,花染姝收拾着红着脸出去了。
连下着几天的雪今儿个总算放晴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花染姝舒服的眯起了眼,看着地上的积雪,花染姝玩心大发,堆起了小雪人。
苏亦宸躺在床上,脑门渗出了一层密汗,表情惊恐,深陷在梦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