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安看了他半晌,皱了皱两道镰刀眉,“老爹,不对啊,你何时这么关心秀才了?”
刘大贵嘿嘿一笑,转过脸来,顶着一嘴的油说:“我不是看你最近唉声叹气又没啥精神,我就以为那秀才想不开什么的,连带你的情绪也低落了。”
刘大安见自己的老爹难得关心自己,心里甚是欢喜,脸上却端得一本正经,闷声闷气地道:“人家秀才是读书人,当然不能局限在怀县这样的小县城,再过两个月就是科考,他就要去京城了。”
虽然这话说得一板一眼,但是语气中还是透着一股酸气。
刘大贵当然听得出来,啃了一口烧鹅,不动声色地一问:“你也想去京城?”
“那是当然。”刘大安想也没想,一口就回了去,当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冲着刘大贵尴尬地笑了笑。
刘大贵倒没有像往常一样数落他不脚踏实地、好高骛远,而是在啃了两口烧鹅后,满不在乎地道:“既然你也想去京城,那就去吧,京城是我们大明的都城,你去长长见识也好。”
刘大安在听了这话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掐了手背一下,嗷了一声,才确定刘大贵这老头肯放自己出远门了。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兴奋的样子,而是不以为意地从棺材铺悠悠然地走了出去。
刚一转过大门口,刘大安就激动得尖叫起来,风一阵似的跑去了沈宅,也顾不得外面还在下着雨。
冯桃这时正坐在堂屋里做针线活儿,以前这些都是大姐陶春娇的事儿。
可眼下沈家家主已经不在了,家里主事的大姐也不在了,整个沈家的重担全都担在她的肩上。
这一个月以来,她忙前忙后,操持完自己大哥的丧事,又请义庄的伙计为沈崇华和陶春娇办理身后事,还得照顾不满五岁的阿宝,一时间连口气也喘不上来。
只是真正令她身心疲惫的还不是这些,汪敏和沈崇华的死对冯桃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她几乎每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也无法入睡。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恒悦客栈的一别,是她这一辈子和沈崇华最后的别离。
要是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一天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出去。
她是一个重情义的女人,多年以前,她沦落于青楼,终日为讨好那些达官贵人出卖自己的灵魂,还好遇上了沈崇华,是他从危难的绝境中把自己赎了出来,让她重新看见这个世界的光明。
想到这些,冯桃抬眸看了一眼蹲在屋檐下托着腮沉默的阿宝,不知不觉就湿了眼。
阿宝还小,又遭逢剧变,父母双亡。
自己说什么也要将他抚养成人,以慰崇华和大姐的在天之灵。
这时,宅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棺材铺的少东家刘大安洋洋洒洒地跨进门来,冯桃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袖擦了擦眼角,搁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起身走出了堂屋。
刘大安见到冯桃,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二姨娘,请问修文回来了吗?”
冯桃为了汪敏的一世英名,甘愿隐姓埋名。
在他得知这些事后,对冯桃也是颇为敬重。
冯桃摇了摇头道:“都出去好几天了,还没有回来。”
刘大安不禁有些失望,看了一眼蹲在屋檐下的阿宝,叹了口气。
阿宝还真是可怜,摊上秀才这样的哥哥,要不是有冯桃照顾,就得忍饥挨饿了。
自从沈家出了这事,秀才的行踪就愈发飘忽不定,整天神神秘秘地也不跟人说。
前些天突然出现,托他帮忙查一查附近有没有最近三年离奇死亡的富家小姐。
像他家做棺材生意的,方圆数百里有人死了,也能收到一点儿风声。
但离奇死亡的富家小姐,除了这次被张青青害死的几家大户小姐,倒是从未听说有过。
他就知道这人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多管闲事的臭毛病一点儿都没变。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死人引得了他的在意。
想到这些,他还挺伤感的。杨大小姐的死对他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他还趁着没人的时候,到杨大小姐的坟上,聊表一番肺腑之言。
冯桃也知道他这几次来找修文,都没见着人影,看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反而安慰他说:“大安呐,修文说了,过几天就会回来,你也别太着急,要是他回来了,我让他来找你。”
刘大安收起对杨大小姐的感伤,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从沈宅出来,雨停了,风也小了。
抬眼扫视了一圈,瞧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刘大安大喜,冲那人使劲的挥挥手。
“苗老三,苗老三……”
苗浩然听到他的叫喊,抬头淡淡地瞟他一眼。
刘大安兴奋得叫道:“苗老三,你知不知道我老爹准许我去……”
苗浩然对他的话显然是不感兴趣,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家伙怎么样了?”
刘大安一听,就垮了脸色,“还能怎么样,这些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苗浩然驻足在他跟前,沉默了片刻。
刘大安还想说话,就见这人抬起头来说道:“我还有些事儿,先走了,你要是有秀才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大安话到嘴边被苗浩然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心头顿时就不通畅了,正想破口大骂几句,那人却完全不顾虑自己的感受径直从他面前走过了。
刘大安干杵在沈宅的大门口,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直到瞧见苗浩然的身影隐没在过往的行人中,才“唉”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去。
……
而这个时候,沈修文正在青云山的青云观里。
但自从一个多月前义庄发生尸变后,青云道长就闭门不出,谢绝来客。
沈修文是足足在道观外等了一天一夜才见到青云道长本尊。
青云道长五十来岁,吊梢眼,宽鼻梁,说起话来却斯斯文文,与他的长相十分不合称。
只见他优雅地端着一个茶碗,拈起茶盖浮了浮茶叶沫子,抿了一小口,然后轻轻搁下,这才抬头看了沈修文一眼,问道:“你是何人?来青云观所谓何事?”
沈修文淡淡一笑,起身向青云道长施了一礼,“在下沈修文,今日前来青云观,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道长。”
青云道长见他翩翩公子,穿着不凡,心头一阵暗喜。偷偷瞟了他一眼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阁下在道观外等了一天一夜可见你诚心求解,这样吧,贫道就算你便宜点儿,一个问题一两银子,如何?”
沈修文闻言浑身一愣,差点儿将方才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
青云道长察言观色,见他没有立即回话,就道:“这个已经是最便宜的价钱了,且方才小徒为阁下泡的那壶茶,都算是免费赠送给你的罢。”
敢情他还占了一个大便宜啊!
沈修文瞧了一眼桌上的花瓷茶壶,笑道:“这么说来,道长岂不是很吃亏?”
“那是当然。”青云道长捋了捋下巴上的那一撮山羊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