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院的第五日,叶昀耐不住了,写信给叶老爷诉说思归之情。
信没传出去,便被管家截住了,叶昀并不知晓。
她在别院吃住现在都由胭脂一行人照料,原来叶府带来的仆人们现在倒落得个清闲,只有朱嬷嬷时常在她眼前转悠,提那玉佩的事情。
叶昀心知朱嬷嬷在试探自己,又闲得无聊,便把那莫须有的玉佩说得神乎其神。
直到第七日,管家忽拿了一封信到叶昀跟前。
七日下来,叶昀的药典已经看了大半,她把书放在一旁,提笔在宣纸上练字。与其说是练字,不如是乱画。作为一个现代人,叶昀写不来毛笔字,连拿笔的姿势都是胭脂教了又教。
“朱嬷嬷以为那块玉真的存在,那日叶芙被丢出去她俩主仆情深,朱嬷嬷便把玉佩的事告知了叶芙。叶芙这才匆匆赶回城去,多半是想造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要么,用来扣我一个丢失之罪,要么,拿到叶老爷跟前讨个好处,再或者,毁掉它。”叶昀条理清楚的分析着,风轻云淡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管家惊讶,“小姐说的,竟是和信上无差。”
叶昀提笔沾了沾墨,看着宣纸上乱糟糟的字,心里越发静不下来,也不知碧儿现在身在何处,可还安好,那飞镖究竟能不能查出来结果?
“小姐可有对策?”管家又问。
“没有。”叶昀继续画着她的字,“那玉本就不存在,不过是让碧儿离府的一个幌子。我能活下来,能来这里,全都是阴差阳错,或者,可以说是命定要走这么一遭。我答应叶老爷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我帮他找到梅夫人,他给我在叶家的绝对权威,管家,你看,有时候亲情真是淡薄。”
她那么安静的说着,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眉眼深沉,看不透彻。
管家静静站了片刻,忽然沉沉开口:“要找到梅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叶昀的手一顿,复又写写画画,神色淡漠得紧,“那又如何?与我何干?我并不想找她,也不想叶老爷找到她。我只不过活在当下,日后的事情,变数太多。”
“小姐不担心叶老爷知道你骗他后把你现在所拥有的全部收回么?”其实管家更想问,为什么不想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他极力的克制住了自己。
叶昀终于放下了笔,勾唇反问:“我并不认为我真正拥有了什么,这宅子,这众人拥戴的生活,还是叶府九小姐的虚名?什么都不是我的。”
说着,叶昀竟有些恍神,她来到这异世,除了思想魂魄是自己的,还有什么是自己的?
揉了揉眉心,遣退管家,叶昀便躺上了床。没有希望和目标的日子着实让人颓废,她也总算知道为何高门大院里的女人总爱斗来斗去,不斗,这日子也太过无聊了。眼下她便是如此,从叶府带来的人,自听说叶芙被丢了出去后,都不敢招惹叶昀了。这样无聊,叶昀反倒期待回府,届时不知道苏氏会使出怎么样的法子来对付她,还有那两个姨娘,能在府中多年,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茬。
日子又过去三天,叶昀连日来药浴不断,体内的寒气算是完全除去了,身子骨也比之前健康一些,小脸渐渐变得圆润。然而这样的日子,与软禁无疑,叶昀这第十日便忍不住了,趁着天黑,抱着个手炉便往府外去了。
没有人拦着,出奇的顺利。
可当她到了府门口,便是吓了一跳。管家和胭脂两个人,站在门口石阶下,一脸无害的望着她。管家更是提醒道:“小姐,赶夜路,不好不好。”
叶昀好脾气全被磨没了,登时就来了火,手中的银针毫不客气的往对面两人飞去,她冷声命令道:“让开!”
她毕竟没有内力,管家两人不仅躲开了银针,还把各自接住三颗针递给她,“小姐,还你针。”
“……”叶昀咬牙切齿的看着两人,把针对着自己脖子,“让我回府,我要见碧儿!”
她给的盘缠顶多能支撑七日,碧儿虽机灵,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出去这么多天,也不见写一封信回来,让叶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想着赶紧回去找碧儿了。
“小姐从叶府带来的人不要了?小姐的命也不想要了?恕老奴不敬,小姐目前的状况,别说找到碧儿,就连能不能走出这东郊一带也是未知。”管家毫不客气的说着。
胭脂心知管家在吓唬叶昀,却没说话。
叶昀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平素冷静机警,与其说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倒不如说是重活一世看淡了太多。只是碧儿对她不同,是肯为她舍命的人,她不能不管。上一世她在掌管叶氏集团的时候,便是被人抓住这点,用她在乎的人来挑衅她,让她暴怒,最后做出有失理性的事来。而最后,等她发现她在乎的家人恨不得她死的时候,她已经走在了鬼门关前。即便再想活,也不愿回去那个世界了。
“明日一早,启程回府。”叶昀终于想通,冷冷转身,不理会两人。
她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让人不得靠近,便是目光触及那苍寂的背影,也觉得不能久视。
管家的眉头拧得更深,沉声交待胭脂:“往后要照顾好小姐,不得有闪失。”
……
翌日一早,叶昀未等丫鬟们鱼贯而入便已穿戴整齐,头发用五彩璎珞系成马尾,脸颊两侧留了两缕头发,清汤素面,却让人眼前一亮。那些丫鬟进门后,便见叶昀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
味如嚼蜡的用完膳,待院子里仆人收拾完毕,叶昀这才出门。
管家跟在身后,一路交待胭脂要注意的事。叶昀上了马车,神情冷若冰霜,挑开侧面的窗帘,手伸出来,问那管家:“我的信,还我。”
手指捏着她近日来写到叶府的信,竟一封都没有被送出去,叶昀冷笑了一声,放下帘子:“管家,我敬你,并不代表我能一再容忍别人干涉我的事情。这十日照顾之恩,便抵了这书信一事。”
马车远去,管家在门前站了许久,捋着他越来越少的山羊胡,长长地叹气。小姐太过聪明,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路颠簸,叶昀半躺在车内,手里捏着那机封书信,只觉得讽刺。
叶崇文待她再好,这十日内,也不曾过问半句。她也不过是利用叶崇文在这个家的地位,博得自己想要的。可现下,她忽然发现,她还是原来的九小姐,还是对许多事有心无力,没能回府这几日,她对失去碧儿的惶恐达到了极致。
让胭脂回了书信,叶昀便倚着软榻假寐起来。
到了城门口,叶昀只觉得眼皮忽地一跳,她掀开帘子,恍惚看见城门上一个苍蓝色的影子一晃而过。
原以为叶府的人不知叶昀会回来,五辆马车到了那叶府大门,竟有小厮在那里等候,让叶昀入府便去前厅拜见老爷夫人。
叶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她打发了胭脂去找碧儿,却未告诉胭脂她与碧儿接头的地点。
她到底,除了碧儿之外,信不过任何人。
一行人缓步来到前厅,叶昀刚踏入厅内,这一大家子的,个个都盯着她瞧,毫不避讳的眼神看得叶昀心头一阵烦乱。
为首的,便是叶崇文,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身黛色衣袍,负手而立。他的右侧站着苏氏,苏氏身后便是嫡女叶芙。叶崇文的左侧依次站着柳姨娘,程姨娘。柳姨娘身后是府中三小姐叶蓉,她旁边并排而站的,是程姨娘的一双儿女,分别是六公子叶璟,八小姐叶青珊。
几步的功夫,叶昀的目光已经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别有深意的瞧了叶芙一眼,便对着叶崇文福身,“父亲,女儿回来了。”
“快起来,仔细着身子。”叶崇文虚扶了叶昀一把,喉间微涩,看着叶昀长得越来越像她娘,他眸光一痛,又迅速恢复正常,与叶昀寒暄了几句。
不过是客套的对白,叶昀应对自如。
就在叶昀歇下来的空档,叶芙忽地提道:“父亲,我之前便听妹妹说过此次回来要给父亲一个惊喜呢。”
“哦?什么惊喜?”叶崇文笑得十分慈祥,饶有兴味。
叶昀摇了摇头,“父亲,女儿并未和大姐说过此话。”
苏氏瞧见叶崇文的脸色变了变,又添油加醋的道:“老爷忘了么?那块琉璃合欢佩,可是老爷送给梅夫人的定情信物。”
竟然连苏氏也叫她娘亲梅夫人。叶昀抿了抿唇,看着叶崇文,摸了摸头上的梅花簪,不解道:“母亲从何处听来这话,娘亲留给女儿的,只有一支梅花簪子啊。”
苏氏和叶芙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这才得知自己被叶昀给耍了。
“够了!”叶崇文忽地呵斥。
这府中谁不知梅夫人是他的死穴,碰不得。苏氏悻悻地闭了嘴,叶芙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叶昀,恨不能吃了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