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磁性的男声,属于这个我记忆里的人。
对于他我是不惜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想忘记,可他偏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每一天每一刻霸占着我的脑海,让我多少次想要来场事故,好痛快失忆个干净。
甩开他的手,我冷嘲道,“梁总,您这是干什么?”
我继续嘴上陌生的称呼,苟延残喘地指望能将这份漠然伪装到底。
难道他想重温旧梦,我就得陪着精神?
包厢里,高高悬挂的水晶灯亮得刺眼,他的僵硬的、凝固了的表情,直接暴露在我的湿润的眼皮子下。
“林年,告诉我,这不是你!”他叫出我的名字,沉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摆出一丝震惊。
这个男人比我高出不少,一米八的个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魁梧。
我笑,坦诚地望向他,“梁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红玫瑰啊,不是什么其他人。”
“装什么,我知道你!”他咬字沉重地,额上倏然暴起青筋。
我可太熟悉他这副样子了!
亏得记忆深刻,眼前这个男人向来擅于隐忍,要是万一不小心暴露出来这脾气,那也除非是事情的穷凶极恶已令他忍耐不行。
我眨眼,将心中难掩的痛楚强压下去,捏造出释然的声音挑眉对他,“那么梁非白,你今天是想怎么样?”
他或许也不想怎么样的,只是张着双愕然的眼直愣愣地望着我,大概心里龌龊的想法是难以启齿的,他就只拿手紧紧地扣住我。
僵持着,飞逝着,时间于我而言实在宝贵可爱,想着不能再让他耽搁下去,我也只好不耐烦了道,“放手吧,既然你认识我,那我是不做熟人生意的。”
话落,抓在胳臂上的手却非但不松,反而收紧。
我吃痛,下意识地抬眸睨他,却意外望进一双冒火的珠子里,耳边跟着就听他胡搅蛮缠说道,“我不会看着你作贱自己,你是林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清醒一点!”
心一点一点地抽疼,他说我作贱自己……
我作贱自己,可是关他什么事?
我贱吗?贱啊,我最贱的就是当初着了魔地要和他相恋。
冷静地缓和着呼吸,压下心底持续泛上的酸楚,忍不住牵动面皮苦笑了一阵。想来往事如风,我竟又去想那些,真是不怕晚上失眠。
镇静地,一根一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笑,“你还是这样,这么喜欢侮辱我,我就是不知道你到底凭的什么资格?”
男人的身子在耀眼的灯光下明显的一顿,片刻的沉默,似生气道,“就凭叔叔阿姨还蒙在鼓里!”
“那又怎样?你想跟他们说?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是不能丢的?劝你别多事,我家人不会想看到你!”说完,大力推他一把,我怕我再不走,眼眶里残留的水就要兜不住。
人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他威胁的声音就闷闷地响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住哪儿,你最好听话。”
下了楼。好在没见到翠娘,便很快往洗手间里钻。
望着墙上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觉得内心深处的灵魂都在震怒,我止不住地悲伤起来,这里边的丑八怪可是本小姐?
不争气,哭的就是自己。
抹去泪水,我深深地吐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里潮涌的痛意。
回想曾经,我虽然憧憬过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可到底没有追逐的勇气,然而世事难料,贪婪和欲念选悄悄中了我,它们无情地一步步将我推近,最终令我迷失,在我最笨的时刻将我吞噬。
我亲自出演这童话里的人,遍体鳞伤之后终于不负厚望得到一番验证:灰姑娘爱王子,王子却只为亵渎她。
回到家,推开门一室漆黑,清冷的房子里只有老妈的咳声没有停歇地在响,她的肺叶在术后状况一直不好。现在不但晚上难入眠,呼吸也越发不痛快。
上到二楼,没有开灯直接摸上床,疲累地倒在木板床上,我闭上眼睛,强烈的意识迫令自己入睡,可该死的脑海里交叠的画面总刺激着我清醒的神经。
梁非白生活的顺风顺水,有滋有味,我却畜生不如,同行尸鬼畜一样地游离在社会的最下层。
我他妈怎么就不能出人头地呢?!
我输他什么?
不过就输一个出身!
不。不是,我不是唾弃自己出身的意思……老妈,老妈不能弃我而去……要是连老妈也离开我,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谁?
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发展下去。
我相信只是钱不够的缘故,所以医生才没给老妈用好药,做最好的治疗,只要我手里有钱,只要我有钱,我妈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林年,你今天精神怎么差成这样,休息会儿吧。”早上到学校给杨老师打杂,一直帮着整理这一届毕业生的评语,两个小时过去才处理过来一个班的,没什么效率。
当看到自己那一栏上的评语,我的头直接给摇了,“杨老师,你给我的评价也太不真了……”
吃苦耐劳还带边,可是遵纪守法热情大方团结同学……
不巧我好几个朋友都是和国家正派力量对着干的,至于热情大方,我一边收着生日礼物,一边却不请客吃饭,再一个团结同学就更扯,大学的前两年,我几乎让整个班的人民群众呕血。
杨老师挖眼看过来,“没良心的,我就不该这么写。评语都让捡好的,我是实在挑不出什么好词摆你那空格上了,你这个人,除了几桩大赛的获奖情况,在思想道德上你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恶劣头疼啊!”
“……”看来我能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纯粹是上边某个糊涂的领导,在翻阅了专业成绩后随口指定的了。
四年的大学,我能安然无事活到现在而不被孤独死,也算是奇迹,在学校里除了陈江算一个,对我不离不弃、死缠烂打要做我朋友外,我完全就一正版的孤家寡人。
杨老师离桌活动筋骨的时候,突然说道,“诶,你知不知道,L.N今天在游泳馆报告厅招聘?赶紧的,下午带份简历过去。”
因为专业成绩第一的关系,我的工作着落已经成了上边领导首要重视的问题。
听到这话,我泄气问,“是不是真不能让我在这里做下去?”
至于进公司……
进了公司肯定没现在的自由,现在老爸出去跑车的时候,我至少能照顾到老妈的三餐,也不至于整天让老妈一个人在家,可是进公司就不同了。
杨老师抖抖肩,满是无能为力的样子,“院长已经放下话,不能让你埋没在我手边,你有那么好的成绩,得立刻穿上职装去上班。”
“……”
“L.N非常不错的,院长前阵子都说要推荐你去,就不知道和那边打了招呼没。”
招呼。
那我注定是要狗咬吕洞宾了。
关于L.N,其实丝毫不必辗转犹豫,我就是再不济也不会去。
既然上边都在插手,我也放下态度,“杨老师,工作我会去找,但L.N不是我的菜,所以还麻烦您请院长别为我的事劳心了。”
“唉哟,口气不小啊?”
“那是,我可是要自己开公司的人。”胡乱应着。
下午,回家里跟老爸一起将我妈送到医院,医院病房紧缺,下午才空出一床。主治医生看了下我妈的状况后,对着助手吩咐了几句。
完后跟我们说道,“今天先给病人打点营养液,化疗的药水从明天开始吊。”
“哎,好,麻烦汤医生了。”
一进医院,令人窒息的压抑就袭身而来,脑子里自然窜入的只剩离别和死亡。
急追着汤医生的脚步出来走廊,我仔细克制着自己顷刻就要崩溃的情绪,无助地几近跪下来求他,“汤医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妈,钱的事我会尽快想办法,请您一定要给我妈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汤医生拜托你多照看下我妈,我不能失去她的,她劳累了大半辈子还没享过什么福,我拜托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救治我妈妈,不要担心钱的事!我会努力想办法的,汤医生你一直都很厉害,你一定可以救我妈的对不对……”
他愣怔地,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总算没说什么期不期限的话。
我爸去交钱的时候,我就在病房里陪我妈,给她削平果,她吃不了一整个,我俩就一人一半。
老妈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可她天生丽质,就是光头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老太太自尊心强,就是在医院里也要寻一顶帽子戴着,出了医院那更不得了,专门去卖假发的店里挑了顶价格不菲的假发。
她是一辈子怕了人笑话,所以一生都要强,而我和我爸……我们偏生是那笑话的源头,老妈心里苦,时常抑郁不说话,要么一个人自说自话,我几次看着,听着,手脚发凉,无声啜泣,却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