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花酒带着小香姬从白鸽号转回来,对我轻声说:“许大夫还在为谭檀作手术,阮大夫告诉我胎儿保不住了,只有尽力抢救大人,可能会需要大家献血。”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
小香姬瞥了我一眼:“博士,我错了,以后不胡闹了。”
“野滋滋,眼下发生的事情是一个教训,但并不等于说不能对未知的领域展开探索。”我明智地说,“你是团队的一员,在旅途中必须具有探险精神。”
小香姬笑了:“博士,你比我老爸还豁达。”
这时,上骈和苏昙穿过甬道来到客厅,看了看怪物,轻描淡写地曲起右手中指一弹,怪物瞬息间消失了。
我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上骈抚了抚小香姬的头发,嫣然一笑:“野滋滋,喜欢玩隔空移物的小游戏,空闲时我教你玩,不要乱念咒语招惹污秽的东西。”
小香姬连连点头:“大神,我无意招来的是什么怪物呢?”
上骈眨了眨眼:“那怪物名叫奢连,专门在大渊深谷里吃腐烂的树叶和腐尸,眼睛虽大,却几乎看不见。”
小香姬拍了拍胸口:“幸亏如此,不然真闯大祸了。”
上骈隐约一笑:“不妨,爱闯祸的丫头才聪明。”
她扫了大家一眼,移步走进了甬道。
我们七手八脚收拾了大厅,胡莉和楚雅鱼从贮藏室搬来了新茶几,重新泡了咖啡和茶。
待气氛有所缓和,小凤雏递给我一支香烟,笑了笑:“老兄,我想了想,在传说中人与神发生的争夺天下的大规模战争共有两次,一次是祝融与共工之战,这场战争爆发于南方,最终以共工在不周山与祝融玉石俱焚导致了天翻地覆,人神几乎毁灭,才有了后来女娲补天和造人的传闻。我认为这是文明的更替,从而催生了母系氏族社会体系。另一次是蚩尤与炎帝和黄帝之战。这一战也从南方爆发,蚩尤率八十一个氏族所向披靡,从南方转战西方,几乎夺取了天下,后来黄帝吊诡地获得了胜利。炎黄的来历是从汉朝以后才流传的,因此意淫的成分颇多。然而在这两次大规模战争的中间有一个时代断层倒是颇耐人寻味。这个断层中产生的后羿射日的传说,预示着父系氏族社会的萌芽。有趣的是,父系氏族社会女巫的权力取代了鬼神,达到了巅峰。”他坐下喝了一口茶,“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摆在图书室里的许多书籍都是垃圾。”
安妮瞅了我一眼,抿了抿嘴:“凤先生,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才会形成多样性的表达。当然,相对于上古历史,有许多肤浅的墨守成规的看法可以打破和重新探讨,可是这不等于知识无用。野滋滋,千万不要从这方面找不爱读书的借口。”
苏昙会心地一笑:“安妮一贯是好老师。”
康仪取下嘴上的香烟:“传说归传说,只要我们不迷信书本上的东西,在沿途考察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感悟和收获。小妞,今晚还有霄夜吃吗?”
胡莉扁了扁嘴:“要吃什么等会儿在说。程督察,我觉得应该上上下下进行一次大检查,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小香姬做了一个手势:“狐狸姐姐,我真的只招来了一个怪物。”
楚雅鱼咬了一口鱼干:“狐狸精的建议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我赞同。明天中午才到赢土国,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所有房间都检查一遍。”
出于谨慎,程遥带着刺客、三妖精、小凤雏、黑蜘蛛、贝拉、嘟嘟、吉娜、安妮、楚雅鱼、小香姬和多卓牵着蓝玥开始了大检查。
我看着柏高和苏昙带着我的两个女儿玩耍。孩子们的天真无邪让我放松了许多。毕竟,她们还不懂得世间的险恶。
第二天正午,我们抵达了赢土国。这个国家处于高山盆地,地域辽阔,境内多湖泽,植被茂盛,物产丰富,但气候非常闷热。
紫塔号在郊外的田野里降落。
我们去探望了躺在病床上休养的谭檀,然后出了舱,欣赏着处于优美风光之中的赢土国的城池。高大的城墙和密密麻麻的石屋在阳光下显得无比雄壮。
黑蜘蛛习惯性地把微型高倍望远镜递给我。
通过观察,我发现赢土国的建筑所采用的都是琉璃瓦,这表明这个国家的文明程度相当高。
通往城里的道路很平坦,铺砌着青石板。
我看见城楼上站满了武士,一队人马簇拥着十多辆由几十只有花斑马的身躯类似豹头的异兽拉载的花车浩浩荡荡出城,往我们所处的方向而来。
我把微型高倍望远镜递给花酒:“看看拉车的异兽是什么?”
花酒接过微型高倍望远镜看了看:“象传说中的麒麟。在上古的异兽中,唯有被称为仁兽的麒麟拥有马蹄。”
我赞成他的观点。
刺客靠近我低声说:“我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城楼上全面戒备,对方兴师动众出城恐怕不是出于炫耀,我们要小心。”
我点了一下头:“让柏高先带着孩子们回舱。”
大队人马距离我们百米之距停了下来。
我们观望着对方的动静。
十多个束着头发、头上缀满珠玉,锁骨上饰戴玉环,乳房上贴着金箔,系着翠玉腰带,裹着柔纱裙,披着各式披风,手持各色水晶权杖的女人陆续下了花车。这些女人肤白貌美,姿态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彰显着高贵的气质。
我注意到程遥等人先后收起了手枪,唯有多卓依然捏紧刀柄。
片刻之后,一名武士首领迈开大步走过来,朗朗一笑:“欢迎诸君屈尊光临敝国,请问哪位尊客是博士?”
我移步上前,淡淡一笑:“正是在下。”
武士首领微微俯了俯身:“大傩夷鲁诚遨您单独谈谈。”
我稍稍怔了一怔,回头示意队友们原地等候,然后随着武士首领向前走。
多卓紧跟上来,低声说:“只要情况稍有不对,黑小姐让我随时拔刀。”
我镇静地笑了笑:“不要紧张,对方并无害我之意。”
多卓仍然握着刀柄,紧跟在我后面。
武士首领把我引到一位持蓝水晶权杖的女人面前,谦恭地说:“大傩,这位就是博士。”
大傩夷鲁轻柔地做了一个手势,武士首领躬身而退。她看了看我和多卓,邀请我上车:“本来把尊客拒之城外,不是待客之道,怎奈敝国发生了一些变故,当下城中正在料理残局,街道上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为此只有委屈博士一行绕道前往他国了。”
我想了想:“在下等本是过客,本无意干涉他人恩怨。不过此前在下听说赢土国和白民国皆是巫掌控的国度,不知是否确切?”
大傩夷鲁示意驾车的侍女启动花车,轻点了一下头:“不错,大巫田容统治敝国日久,若不是白民国覆灭了,敝国也不会易主。”
我感到非常意外:“白民国毁灭了?”
“是的,人畜全部死绝。”大傩夷鲁摆了摆手中的权杖,“说来那是一场自作孽的悲剧。从前白民国有一种赤色的头上长角的异狐,名叫乘黄。不知从何时开始,有谣传说获得乘黄的角和皮毛,以及吃了乘黄的肉都能长生。于是白民国上下不择手段猎异狐,导致了这一物种灭绝。没想到乘黄绝种后,白民国鼠患日趋严重,最终爆发了不可抑制的鼠疫,酿成了灭国的惨剧。”
她的话让我感到了寒意:“这么说因白民国发生鼠疫,贵国为了防范病毒入侵,才引发了****吗?”
大傩夷鲁轻摇了一下头:“白民国刚爆发鼠疫,敝国就封闭了边界,并且筑了十五道火沟防止携带病菌的鼠类窜入敝国,因而敝国并没有受到鼠疫胁迫。”她指了指前方,“那道山谷名叫枯谷,大巫田容掌控敝国时,凡国中的聋哑盲残、痴呆、侏儒、精神病和麻疯患者,都统统被赶入谷中自生自灭。所以敝国男子英俊潇洒,女子貌美端庄。白民国爆发鼠疫后,大巫田容竟然毫不留情地下令处死了谷中的所有老弱病患,封闭了山谷,此举彻底激怒了敝国子民,暴动频发,大巫田容下令进行血腥镇压,更加引发了众怒,所以政权被推翻了。”她捏紧手中的权杖,“我和大巫田容本是挚友,如今顺应民意,只有处死她和一干党羽,还敝国予安宁。临死前她要求见你一面,于情于理我不能拒绝,所以这几天一直盼你来。”
我回头看了看跟着花车奔跑的多卓,内心十分复杂:“大傩,人世间发生的很多事情,无关对错。大巫田容封闭枯谷采取的方式固然极端,但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出于维护贵国的安危才作出的残酷决定。既然贵国的****不是因为傩巫之间的权力纷争,您不妨网开一面,化干戈为玉帛。”
大傩夷鲁瞥了我一眼:“民意不可违,不处决大巫田容,根本无法平息众怒。”
我沉默了。
历来统治者在拥有权柄时都不可一世,一旦失势则猪狗不如。
行驶了一段路后,花车在一座小山丘前停下。
我和大傩夷鲁下了车,四周担任警戒的武士纷纷致意。
我示意大汗淋漓的多卓在小山丘下等候,随着大傩夷鲁走上了山丘。
一个大洼地上,上千名赤裸裸的女囚手和脚被木桩洞穿,躺在地上接受烈日暴晒,场面十分惨烈。
一群武士围着十多个大木桶,有的加水,有的加成饼的蜂蜜,有的搅拌。
我和大傩夷鲁下到洼地上,她伸出手指蘸了一个大木桶中的****尝了尝:“还不够甜,多加蜜。”
我感到有些迷惑。
大傩夷鲁对我笑了笑:“这些****会浇到所有被处决的女巫身上,红蚂蚁会把他们彻底吞噬。”
我感到不寒而栗:“大傩,恕我直言,这种杀人的方式太过于残忍。”
大傩夷鲁拄着水晶权杖:“女巫活剥人皮才称得上残忍。”她做了一个手势,“那个人就是大巫田容。你去见她一面,也算让她死前少了些许遗憾。”
我顺着她的指点,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挪步走到大巫田容面前。
大巫田容披头散发地扬起头,竭力挤出一笑:“博士,我接到信使传达的信息,接着国都就沦陷了。恕我不能给你接风洗尘。”
我蹲下身,看着她前额和太阳穴两侧划下的十字型刀疤,低沉地说:“大巫,大傩夷鲁已经告诉了我贵国****的原因,我对你和其他女巫的遭遇深表同情,但爱莫能助。”
大巫田容咳了几声:“大傩夷鲁假行伪善,以同情弱小之名夺得了权柄,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无穷的祸患。杜绝残废,优生优育才能让国家真正富强。怜惜智障病患弱小不仅增添了残废之人本身的楚痛,于家于国都是负累。”
我无言以对。
大巫田容盯着我的脸:“我把我的信念传达给你,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都满足了。时间会证明我以死捍卫的信仰没有错。连燕子都懂得择优哺育,抛弃病弱,人类为何反而执迷不悟呢?只有本身强大,才能傲立于天地间。”
我点了点头,替她理了理头发,起身往回走。
大傩夷鲁向武士们下达了指令。
武士们接二连三地把****浇到了女巫们的身上。
一会儿,一只只红蚂蚁出现在洼地上,接着红蚂蚁一群又一群地出现。
遭到叮咬的女巫们此起彼伏地发出惨叫声。
我默默地走上山丘,始终没有回头。
我知道在我身后,随着红蚂蚁的撕啃,千百条生命会无比痛苦地结束,留下的,是一具具白森森的白骨。
谁能评判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呢?
弱肉强食一贯是大自然赤裸裸的生存法则,但是人类一直在强调保保护弱小。这个信念划分了正与邪,催生了善与恶,尽管其间产生了很多弊端,可是人世间始终需要同情和怜悯。
人活着,不能歧视同类,不能恃强凌弱。否则,将自食其果,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