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大堂内,聚满了人,坐在最中心最高位的正是当朝丞相与丞相夫人。
丞相紧紧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看着堂下跪着的黎君梦和舒锦,冷厉地问道:“梦儿,你昨晚偷偷跑出府做什么?竟然还夜不归宿?你是想这件事传出去,丢尽丞相府的脸吗?”
恭敬地跪着的黎君梦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只是去附近小镇上逛逛。”
“那为何夜不归宿?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名节很重要吗?”丞相面色更加难看,语气里隐忍着一丝无奈。
“回来的路上遇着大雨,被阻在了破庙里。”黎君梦语气依旧淡淡地,一点也不畏惧丞相严厉的脸色。
“不管怎样,作为丞相府的大小姐,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样子,私自出府,夜不归宿,来人!家法伺候!”
语声刚落,便有下人将棍棒板凳依次搬了进来。
丞相夫人刚想出声劝解两句,却被丞相一眼驳回,丞相夫人只好疼惜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黎君梦习以为常的主动趴在长凳上,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要挨打的人不是她一般。
黎君梦身侧各占一名身体强壮的大汉,手执一根手臂粗的实心木棍。
坐在最高处的丞相冷着脸点点头,那实心木棍便轮流落在了黎君梦身上。
手臂粗的木棍光是自身重量便有十几斤,更别说还拿在两个好大雄壮的大汉手里,一下下重重地落在黎君梦纤细娇嫩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
入骨的疼痛瞬间侵袭黎君梦全身,黎君梦却一声不吭,死死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少年静静地看着黎君梦咬牙承受着一记一记比拳头还重好几倍的棍棒,漆黑的眼睛里升起了一丝不明的情愫,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倔强不服输。
他原本冷冰冰的眼神顿时少了几分冷意。
惩罚还在继续,大堂里只有棍棒落在皮肉上,皮开肉绽的声音和舒锦的抽泣声。
所有人都默默注视着长凳上的黎君梦。
坐在高位上的丞相看着倔强骄傲的黎君梦,她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丞相冷着脸,神情复杂地看着黎君梦……
她的大女儿,他是打心底里喜爱。从小便聪明伶俐,乖巧听话。
但由于是丞相的大千金,注定早晚是要被送进宫的,于是从小便是依着宫里的礼仪规矩教导着。
宫里不比家里,稍有差池说不定就会丢掉性命,于是对于黎君梦,便更是严厉到接近苛刻。
各个方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必须达到接近完美的程度,哪怕只是吃饭不规矩一点,走路摇晃了一点,笑容不优雅了一点,便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在黎君梦的努力下,惩罚终于渐渐远离甚至消失在生活中,她已渐渐接近他们所期望她达到的程度,只是……今天又是个例外。
黎君梦紧紧咬着手,几乎将肉活活咬下来,以便分散身后传来的皮开肉绽的疼痛。
一双美丽高贵冷漠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就在她快陷入黑暗的时候,她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清香,那是一种淡淡的冷梅香。
清雅而高贵。
黎君梦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
只见大堂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穿着华贵,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温和礼貌地向丞相、丞相夫人依依问安。
大堂内的惩罚也因为白衣男子的到来而暂时停止。
丞相见到突然出现在大堂内贵气逼人的白衣男子,眼里闪过一起惊讶,但随即便恢复了平日冷静睿智,微笑着恭敬地说道:“不知九爵爷驾临,老臣未能相迎,望爵爷恕罪。”
说着微微弯着的腰又往下压了压。
九爵爷立即上前将丞相扶起,语气温和平静:“丞相大人说笑了!”
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毫无意义的寒暄,转头看着躺在长凳上虚弱的黎君梦,皱着眉问道:“丞相这是……”
丞相恭敬地作揖回道:“小女调皮,不听话,惩罚一下她罢了。”
九爵爷看着黎君梦身上已经被血浸湿的衣裙,想必被衣料遮住的皮肤已经血肉模糊了吧。早就听闻丞相对自家大女儿严苛狠劲之级,果真如此……
九爵爷向黎君梦走去,弯腰将黎君梦轻轻抱了起来,不免的牵动了她的伤口。
九爵爷低头看着她,只见她面色苍白苍白,额头满是冷汗,却还是紧紧咬紧牙齿,不发出一声痛呼,心中暗道:这个女人倒是倔强的很。
众人见九爵爷不顾男女之礼,将黎君梦抱在怀里,不禁纷纷惊奇,交头接耳。
一旁的丞相也故作为难地吞吐道:“九爵爷,这……这……”
不说男女有别这些俗套话,光是想想黎君梦以后注定是他父亲的女人,他就不该这样逾越规矩,
九爵爷却不顾众人奇怪的目光,淡淡地说道:“父皇吩咐小王来接黎大小姐去宫里住几天,不过……”
九爵爷大约看了看黎君梦的伤势,继续说道:“看这伤势,怕是十天半个月好不了的,正巧小王府里别的不多,这治病疗伤的奇珍药物倒是不少,我想,先将令千金接到小王府里暂住,待伤好之后再进宫去陪父王,这也算不辱父王交给我的任务了。”
“这……”丞相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了九爵爷眼中突现的冷厉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只得转口道:“那就叨扰九爵爷帮老臣照料小女几日了。”
九爵爷微微点头,淡笑着回答:“丞相放心,小王不会亏待令千金的……”
待九爵爷带着黎君梦回王府后,一旁几度欲言又止的丞相夫人终是忍不住问道:“老爷,梦儿如今才十六岁,为何皇上就召梦儿入宫了,这可如何是好?梦儿不会再也不回丞相府了吧?”
“你没听刚才九爵爷说只是去陪皇上几天而已,不必担心,梦儿为人聪明谨慎,成熟稳重,又有我们多年教导,应该不会有事的。”
丞相深深地看了一眼九爵爷和黎君梦离去的方向,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大堂里所有人都满脸疑惑地沉默着,角落里裹着纱布的男孩却轻轻冷笑一声,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因为是被丞相府大小姐带回来的,一路上倒也没人上前盘问为何衣着破烂的他会出现在丞相府。
刚走出大门,身后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娇唤:“喂!你等等呀!”
舒锦从远处急急赶来。
男孩停顿了一下脚步,却又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舒锦一路小跑挡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你怎么就走了呀,小姐交代过,要等你的伤好了,才能离开的!”
男孩一阵冷笑,回道:“我是去是留,这是我自己的自由,我又没卖身于你们家小姐,我想走便走!”
说完绕开挡在他前面的舒锦,径自离去。
舒锦气呼呼地瞪着他,两腮鼓得圆圆的,指着他说道:“小姐也是一片好心嘛,再说小姐也没说你永远不能离开,只是你必须等到伤好了再走,不然你会死掉的!”
男孩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舒锦微微红着的脸,讥讽道:“我死不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于你们何干!”
男孩漆黑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死寂的心却隐隐地激起一丝淡淡的涟漪……
父母死后,自己孤身一人艰难地存活于世,自己是生是死,是好是坏,又有谁关心呢?
男孩默默隐去心中的那一丝涟漪,反正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他也从不将自己的真心轻易显露给别人。
再次抬眼,眼里已是是惯常的冷意与疏远。
男孩冷冷地看了眼天真可爱的舒锦,紧抿着唇,转身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再次响起一声询问,却不是清脆甜美的嗓音,而是一声充满着威严与冷静的声音。
男孩头也不回地淡淡回道:“回丞相大人,小的自小失去双亲,早已忘了叫什么名字!”
丞相听得出,男孩虽言语上很是恭敬卑微,语气里却满是狂傲不羁。
丞相不禁仔细打量着这个衣着破烂的比乞丐还不堪的男孩……
男孩虽然浑身是伤,满脸污垢,却依旧挺直腰板。
那倔强的身影恍惚间竟与梦儿有几分相似,都是那么倔强不肯服输的性格。
梦儿将他带回府里,定也有这几分原因吧。
“忘了?也好,换个名字,换个身份,也许能过得好点。”丞相语气依旧平静没有起伏,却不似先前那般冷厉。
他深深看了男孩一眼,继续说道:“你愿意留在丞相府吗?”
男孩想也没想便回道:“小的流浪惯了,习惯了自由身,丞相的美意小的心领了。”
丞相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是个很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又怎肯甘心被别人欺负?”
男孩的身体一僵,顿在原地。
丞相继续说道:“留在丞相府,我可以给你一切,地位,金钱,力量……你会变得足够强大,不再受人欺凌!”
男孩久久地沉默着,良久,才缓缓地转过身,嘴里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果然是只老狐狸,一眼便看出什么对他最具诱惑,地位,金钱,力量,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最渴求得到的东西,对于如今这般落魄的他,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淡淡道:“丞相的条件呢?”
丞相微微叹了口气,仿佛苍老了许多:“你也看见了,我对梦儿从小便严厉至极,很少给过她好脸色看,可作为一名父亲,本也该好好地宠她,但……”
丞相摇了摇头止住了要说的话,抬头看着男孩。
然后,不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丞相的身份,而是以一名父亲的身份说道:“我看得出,你资质很好,是个习武的人才,我会请师父教你习武,不过你日后唯一的任务,便是护我女儿安全。”
丞相停了停,见男孩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便继续说道:“她性子冷淡孤傲,但是心却是好的,不肯将别人想的太复杂,心思单纯,可生在宦官世家,她这性子,难免日后会吃亏,你以后便好好护着她,不可让她受别人一丝委屈欺负,你可愿意?”
男孩愣了愣,没想到丞相的条件竟如此简单。
脑海里闪过黎君梦那张苍白高贵却异常倔强的脸,随即轻轻应道:“好。我同意这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