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在门口禀报,说是白睿回来了,叶远臻起身去往书房。
“回来了,事情查的怎么样?”他问。
白睿将头上的帽子摘下,宽檐向外,端拿在手中,连头上的汗都没顾上擦一下便回禀道:“回少爷,查到了。”他上午还在西防营训练,正被那群青瓜蛋子气的肺疼,突然接了命令说是沈小姐被人绑走了,就在他所处的校练场附近,他立即亲自带了人手出去搜查,后来又接到传话说是少爷已经找到了,他刚返回防营,又接到指令,让他去查绑架沈小姐的人,人倒是不难抓到,也巧,他们找到时他正受了伤,没跑多远,只是查明背景费了些劲,但好在总算是搞明白了。
“说。”叶远臻只说了简单的一个字,却是极少见的认真神色。
“带走沈小姐的是承军第五军的人,名字叫冯楚河,一营三连连长。”
叶远臻一皱眉,承军?居然是承军,白睿继续说道:“既然是承军,是谁派来的也就不难知道了,只是……少爷,还要继续查下去么?”
叶远臻稍一思虑,摆了摆手道:“罢了,不用再追查了,那个冯楚河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见他。”
白睿颔首道:“人早就已经带回来了,就在后院关着,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未来得及回去复命,似乎还伤的还不轻。”
受伤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抓人的,一个被抓的,都受伤了呢?叶远臻随手披了一件外套向外走去,“走,陪我看看去。”
“是。”
管家在前面掌着灯引路,皮靴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清脆有力,叶府后院一处阴暗幽闭的暗房中,一个人正低垂着头,被捆在一根柱子上。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一下子惊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直起了身子,看向光源处,门口站着三个人,他看不太清楚,便问道:“你们是谁?”他声音有力,却隐含着些颤抖,显然在这里受到了一些“待遇”。
他从下午就被抓到这个四周连一闪窗户都没有的暗无天日的地方关着,里面阴暗冰冷、狭小逼兀,空气中藏着一股陈年的腐臭味,甚至连各类刑具都一应俱全,这地方他不陌生,只是以前都是他进来审问别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抓到这里来关着,可是抓他来的人却只是把他关在这里,也不审问,也不用刑,只是这样吊着他,黑暗狭窄的房间内甚至一度静谧无声,后来唯一的声音就是隐约滴答的水声,他凭借着听力推断水声的来源,猜测着此处与外界有多远的距离,直到后来他闻到一股腥浓的味道,他开始不断作呕,他偶然间听到水声,只怕是人死后留下的血在滴落。
他们这样做打的是什么?心理战么?他冯楚河十八岁从军,一不怕死二不怕苦,也不是没遇到过生死攸关的场面,只是这次却不同,心里的承受能力显然要比生理的承受能力来的更加脆弱,他只被关了半日,就已经开始心神疲累。
越是狭小幽闭的地方,人的恐惧意识就越强烈,任他这样铁骨热血的汉子也受不了心里不断的暗示和折磨,这也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逼供方法。
管家率先进来,将墙角上的一盏壁灯点亮,却也只是十分幽暗的光芒,叶远臻踏着台阶走下来,逐渐看清了冯楚河的面貌,这个人他没有见过,想来是也是因为这样才故意派他过来的吧。
显然,冯楚河也不认识他,他瞪着叶远臻,问道:“你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叶远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我想你应该老实交代,派你来绑架她的人是谁?”
冯楚河一下子明白过来,感情还是那位姑奶奶的事,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一定没有看黄历,不然上面肯定写着:不宜外出!
他梗着脖子扭转头,目光落在地面上,只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叶远臻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冷嗤了一声,缓缓说道:“冯楚河,直属承军第五军,一营三连连长,十八岁从军,今年二十五岁,立过两次功,家中还有一位老母和一位未出嫁的妹妹。”
冯楚河心里一震,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他脸色刹那间变的惨白,木然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喊道:“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他用力挣扎着,可是绑着他的绳子打的是德国军队里捆战犯的结,根本挣脱不开。
叶远臻悠然踱步,“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并没有提问的资格,除了你我依旧有很多种办法来知道事情的详细始末,只是,后果你需得想明白了。”
冯楚河眼眶发红,神色明显犹豫了一瞬。
“算了,派你来的人既然让你打了我的名号,你便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插手掌管的,说不说在你。”
冯楚河猛然睁大眼睛,来回踱步的叶远臻身上有股天然自成的霸气,不怒自威,让人下意识地不敢小觑,再仔细看去,灯下他的轮廓直锐笔挺,竟然和……有五分相像,原来他就是八爷家的叶远臻叶大少爷,怪不得……怕是,他已经都知道了吧,只是差了一些细节而已,自己现在被绑在这里,就如同砧板上的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就处于劣势,他确实是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道:“我只是受上面的命令请沈小姐过去,并未有人想要伤害她。”
“那她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我骗她说是您派我来送她回去,沈小姐便相信了,然后,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发现方向不对,就质问我是怎么回事,沈小姐聪慧,戒心很强,看出不对之后非要让我停车,可是您应该明白,军令不可违,我只好强行开车把她带走,可是没想到她,她居然会跳车,然后我紧急刹车之后她就开始拼命逃跑,一边逃跑一边呼喊救命,后来,”他叹了口气,“后来我就被一群老百姓冲上来围住了,双拳难敌众手,我就只好眼看着沈小姐跑走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虐待过沈小姐。”
叶远臻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停下来脚步,问道:“他……为什么要让你带沈小姐过去?”
冯楚河摇了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您也知道,上面……决定的事情我们是无权知道的,知道的只不过是绝对服从命令。”
叶远臻知他说的是真话,“那此事还有无第二个人知道?”
“没有了,只有我一个,单独受命,当时本想着她一个弱女子,应该不会很难请的,没想到……”
“嗯,我知道了。”叶远臻不再停留,转身出去,白睿也马上跟上,管家依旧执了灯走在边上,“少爷,那这个人留还是不留?”
叶远臻摆了摆手道:“算了,他也只是奉了命令,忠君之事罢了,放了吧。”
管家喝了一声,立即有两个下人进去,将冯楚河解了下来,依旧蒙了双眼带了出去。
白睿跟在身后边走边说道:“呵,沈小姐还真是女中豪杰,居然敢直接跳车,厉害,厉害。”
管家一手掌灯,一手敲了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就你话多!”
白睿平白挨了一下,立即皱起了脸,揉着后脑勺抱怨道:“你打我干嘛?”
叶远臻走在前面说道:“我先上去看看她,让李婶看着点,记着晚些时候把药送过来。”
“是。”管家恭敬答道。
白睿在后面小声问:“怎么回事?谁受伤了?”
管家胡子一吹,“你以为谁都是你呀,从疾驰的汽车上跳下来都能毫发无损。”
白睿恍然大悟,“沈小姐?她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快走两步,从他身边离开,摇摇头道:“看来这西防营的风太大了,才几天不见,就把脑子吹坏了。”
白睿在后面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切,人老嘴毒!”
“你小子说什么?”管家扭回头去瞪他,白睿一缩脖子,跳开两步道:“我去找李婶了,这几日不在家,我实在是想了她做的饭菜,那兵营里的饭实在是难吃的要命。”
管家笑着摇头,白睿三下两下就跑远了。
叶远臻推门进去的时候,沈初见正靠在床边上翻看一本书,样子很是认真,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她也没有发现。
“在看什么?”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沈初见一惊,放下手中的书,“你回来了。”
叶远臻笑笑,十分随意地坐在她旁边,“嗯。”
“事情查清楚了?”
“嗯。”
“是谁?”
“……”叶远臻楞了一下,下颚微动,沈初见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片刻,他露出一个松动的笑意,然后说道:“是……是我的父亲。”
“什么?”她怔住,手中的书也掉落下去。
叶远臻看着她的眼睛,“他对你没有恶意的,应该是……是知道了你,所以想见一见。”
沈初见此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微张着嘴,脑子有些发空,叶远臻坐近了一些她也没有发现,直到他将她的胳膊轻轻握住,沈初见一惊,下意识地挣扎,却不想牵动了伤口,疼的倒吸一口气。
“没事吧?”他心急地问。
沈初见低头错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将他的手甩开,向后靠了靠。
他逼近,两只手去又握上她的双肩,掰正过来,不容置否地说道:“看着我。”
沈初见被迫对上他的眼睛,微微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