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宫,那是特地用来接待各国来史的住处。宫门两侧分别种着一十六株江南特产的金桂,寓意贵客迎临。
而此时,夜未央正站在侧殿的沉木桌旁。修长的指关节处略显苍白,提笔落于细腻的宣纸上描着丹青。身上的雪衣被风吹得飘然,带起他眸中那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他的语气极冷,面上却未泛起丝毫情绪。
无论在什么时候,夜未央从未有过一丝慌张,仿佛已成了优雅二字的代名词。
片刻,从殿外走进一名与之相仿的年轻男子。男子长得极其秀美,不同于夜未央的俊逸,似有种让人辩不清雌雄的感觉。那一袭如血的绯衣,若是旁人穿上定然俗不可耐,可穿在他身上却最合适不过。
“你就一点也不惊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男子凌厉的目光瞄向夜未央。与面对沐清寒时浪荡不羁的模样,截然不同。
“惊讶?”夜未央并不作答,悠悠从口中念出二字,他为什么要惊讶,难道这很值得惊讶?
男子听后微微不悦,略带为难之意道:“你既算准了我会来,又可算得出我究是为何而来?”
“北辰枫,你来与不来,都与我无关。”夜未央依旧自顾自提笔描着桌上的画卷,曾未停竭,甚至没抬头瞥过来人一眼。
北辰枫挑眉,脸色越发阴沉难看,这个夜未央真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呵!但一瞬,他俊美的脸上又成了笑意盎然。
他从来就不是会被对手三言两语给激怒的人。即使真的不满,也会掩饰得很好,至少能让旁人看不出。
“哦?看来倒是我不该出现,惹了夜太子的清净。”话落,一枚银针泛着寒光从他袖间飞出,措不及妨地向对面之人刺去。
就在银针快触到衣角的瞬间,夜未央的左手微微抬起。刹那,两指便夹住了那枚细如发丝的银针,速度之快几乎无人能看清。将手中的毛笔放入青玉案内,他才望向北辰枫,脸上依旧是如初的风轻云淡。
“金翎落雨针,北辰一脉的绝学果然名不虚传。”看着手中那枚与绣花针一般无二的银针,夜未央心底亦存有一丝忌讳。
这上面可是煨了六十四种毒虫的剧毒,只要稍微扎入皮肉,就算神仙再世,也未必救得了那中毒之人。何况北辰家每制一种毒药都会与之相对的解药。可唯独这金翎落雨针,偏偏是没有解药的。
“别忘了,这里既不是盛元,也不是北辰。而是云耀,沐氏一族的云耀。”北辰枫眯着眼睛,未生出半点怒意。目光紧盯着夜未央,却仍是看不透面前之人的一丝半毫。
伸手将银针一掷,针尖划过半空。牢牢钉着那七米开外朱红的宫门上。良久,他悠悠开口道:“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想让谁死,那人绝活不到下一刻。同样的,你若想杀一个人,也绝不会分何种场合。不过,此次咱们不妨试试。”北辰枫邪魅一语,他已率先向夜未央攻去。
红衣闪过,幻化成数十道模糊身影,道道向他逼近,分不清那道是真,那道是假。夜未央阖上眼眸,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亲耳所听也未必属实。
这是西域的迷魂幻术,曾有人说十道里面有九道皆是影子,只有找出真正的那个人,才能破解。其实这十道全是用幻法所化的影子,敌人杀不死他们,可影子却能攻击对方。
只不过人终归是人,幻术终归是幻术,既不能点石成金,亦不是完全没有破绽。
左手疑结内力,夜未央脚尖一点,跃在半空,掌风同时击向周围的十道影子。掀起了桌上的一纸画卷,在气流的冲击下被无撕成片片碎纸。
“什么!怎么会这样?!”影子消失时,北辰枫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喉中有腥甜沸腾上涌。
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是内心深处真正的震惊。当初,夜未央的武功明明只比他略高一筹。可几年过去了,他依旧不敌,难道这些年来的如烈狱般的磨炼都只是白废?
“你的武功倒是进步得很快,只是太急功尽利,未必是件好事。”夜未央不缓不急道,此次却也耗费他不少内力。
“哪是……”碎纸一片片地落下,北辰枫并未将画卷全部看清,只无意间微瞥见那画中女子的眉眼。
“你认识她?”夜未央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说不上认识,只不过有点印象罢了。”北辰枫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狡黠,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那个人自己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夜未央却察觉到了他眼中的那丝狡黠,“你还是快些走吧,最近周围的蚊子很多,偏偏打了蚊子,却又会引来毒蛇。”其实宫中的眼线才是最多的,一点也不亚于血雨腥风的江湖。
“你就不想找到她?”
“不必了,当初她执意离去,就是不想让我知晓。总有一日,我与她自会相见。”夜未央透过窗棂,缥缈的目光静静静望向远方。
转而,对北辰枫道:“云帝是个聪明人,想必你来云耀的消息,他早就得知了。”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杀北辰枫,而北辰枫更没有可能杀他。
三国帝王又有哪个不是极聪明的人?不然则可能安坐皇位。那可是双手沾满鲜血,踏着无数尸骇残骨,登上至高位的胜者!
与此同时——
“哟!想不到三姐姐竟住在这种破烂地方,真是看得妹妹都颇为心寒哪!”一声娇柔入骨的声音,夹杂着几许嚣张得意,从院中懒懒传来。直听得屋内的沐清寒二人,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
推门一看,只见沐瑄华正带着身后的几个宫女,趾高气扬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今日的她一返往常的艳丽装伤,着了件素净的,却掩不去满脸的盛气凌人。
沐清寒一声冷笑,看来她沐瑄华真是闲得很哪!既要去讨那盛元太子喜欢,还不忘来冷宫找自己麻烦。
“四妹难道不知,这是父皇十年前赐予我的住处?想不到我还未有半点议意,最先不满的却是四妹。”沐清寒冷冽的目光看得周围的人着实心虚不已,“若四妹看着实在心寒不忍的话,不如去父皇的跟前说说,让我搬回以前的寝宫。”
沐瑄华当然知道这是冷宫,可沐清寒未曾犯过大错,而且还背着嫡公主的身份。当年云帝的圣旨上,可是清清楚楚写着‘移居霜降宫’,而并非打入冷宫四字。
“妹妹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三姐姐何必当真呢?”沐瑄华话锋一转,她自不是那冥顽不灵的蠢笨之人,当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沐清寒不予作答,她从未将沐瑄华的话放在心上,又何来真假之分?只是这沐瑄华既是特地来找她麻烦,又向必装成一副客气模样,想必自己手上定有对方惦念的东西。
“听闻姐姐这有把百年前的七弦古琴,不知妹妹今日可否有幸一睹?”果不其然,沐瑄华绕了些弯子后,便委婉将此番的目地说了出来。
“四妹原是为琴而来,那把古琴确在我这里,只不过……。”眉稍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嘴角的笑意浅浅,不知是在笑自己,或是笑他人?
“只不过什么?姐姐难道连把琴都不愿给妹妹瞧一瞧吗?”沐瑄华咄咄逼人,沐清寒若不想拿出古琴,她大不了派人进去直接搜取便是。还怕找不到那把所谓的古琴?
“只不过古琴许久未用,被我放在箱底了,现在要拿出来的话,还请四妹稍等片刻。”有时候,装作卖傻总比锋芒四露更让人安心。
目光带着几许迷茫,沐清寒别有深意地望向那两扇紧闭的宫门。只因她知道,此时的宫门外,定然围观着不少人,其中便有她那所谓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