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说话的音量不大，语调也很温和。
仿佛春风细雨，轻轻敲打着雨屏。
这样的声音按理来说应该是极好听的，却让王十一莫名地感到一种寒意。
寒意，不是来自于郭少卿那颗落地后即刻随风分化散碎的头颅，也不是来自于郭少卿那具挣扎着想要站起的身体。
仅仅是因为那个坐在石井边男子温文尔雅的微笑。
明明是那么平常甚至有些端庄的动作。
却在某个瞬间，带个王十一这样的错觉。
那才是真正的魔族。
“啊！！”
一声哀鸣从地上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颈部发出。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回音。
悠长而又凄凉。
两人瞟了一眼，从尸体咽喉处蔓延出的一种类似于植物枝条的肉状物质以及迅速地开始组成新的头骨、新的肌肉、新的肌肤。
不过短短数秒。
与方才一般无二的郭少卿似乎就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
只是满身的血渍显得格外狼狈，
再也不复几分钟前的自信潇洒。
郭少卿所做的第一件事。
不是逃跑，不是攻击，也不是咆哮。
而是用沾满着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部。
扭曲着，并且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
王十一没有看清他的表情。
可是，光凭着那全身上下不住颤抖的躯体，也就不难知道郭少卿现在是有多么的痛苦。
那是一种极力想要掩饰却又无法压抑的痛苦。
如果非要换算成人类的感受。
大概，就是死亡的滋味。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终于缓过神来的郭少卿睁开了他那已经碎裂一瞳的双眼，狠狠地对天咆哮。
“很好！很好！居然敢让本少爷失去一瞳！本少爷一定要将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言谈间，郭少卿周身的气势再次暴涨。
原本裂开的瞳孔竟然随着他的重新站直的动作再次演变成两个完整的瞳孔。
更令王十一的惊讶的是他不但恢复了瞳孔，还再次基础上更进了一步。
他站在十余力外，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此刻来自郭少卿周身散发出的无穷压力却真切地告诉他。
郭少卿真的已经到达了归真境。
如果不是有小影挡在面前抵消了大部分的压力。
恐怕，他已经和之前简仁一样直接被对方的灵势震慑晕倒了。
王十一捂着胸口，单膝跪地。
艰难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
表情有些纠结，因为他实在不明白郭少卿是怎么在破裂一瞳的情况下跨入了下个境界。
那可是对魔族至关重要的副瞳。
是魔族生命的象征！
破裂一瞳不仅代表着浪费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更意味着他们的根基破损，从此无缘踏入新的天地。
可今天，这个叫郭少卿或者叫阿耶律少卿的魔族居然就当着他的面违背了这一法则。
面对这样的异象，且不说他是如何的百思不得其解。
就连坐在石井边的俊美男子都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如此年纪，你便能破而后立，在生死间悟道跨入魔族五瞳境界。”
言语间满满的是赞意。
可惜动作未免有些轻佻，即便面对如此强势崛起的郭少卿。
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抚着石井的边缘，压根不拿正眼去看。
充其量也就是叹口气，抱怨一句“真是麻烦，还要重新把你杀死五次。”
然后，郭少卿的身首再次分离。
为什么？他是怎么办到的！
郭少卿睁大的双眼中尽是疑惑。
可任凭他再如何不解也阻止不了重新聚合起来的瞳孔再次裂开。
“唉，还有四次。”
俊美男子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再次跪在地上的尸身隔空一划。
眼看着就要再次聚合起来的头颅彻底粉碎。
“三次……”
“你居然还敢！”
这次郭少卿顺利地长出头部，并在复活的瞬间迅速往其他地方逃开。
可惜还是被拦腰斩断。
“两次……”
“不！你这个混蛋！”
这次是四分五裂。
“住手，你不可以……”
“还剩最后一次……”
王十一呆呆地站在旁边，惊得合不拢嘴。
以前就知道二师兄道法高深，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对阵相当于人类归真境的五瞳魔族。
居然能虐杀得如此轻描淡写。
短短数息间，就将无比强势的郭少卿杀得只剩下最后一枚完好无损的瞳孔了。
“不！不！不！”
郭少卿的脸上首次显露出一种名为恐惧的神情。
不是愤怒，不是怨恨。
是面对强者无能为力后的畏惧。
可惜，俊美男子似乎并不想再听他多说废话，也压根没有给对方机会的余地。
在郭少卿开口的同时，相当漠然地伸出了手指。
就在这时。
一道剑光自远处飞掷而来。
不偏不倚地插在他和郭少卿的中间，也切断了他道法运行的轨迹。
“师弟，且慢。”
声音透过剑身遥遥传来。
剑本为真？
王十一皱起眉头。
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会出言阻止，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那是大师兄的吩咐。
自然不会没有道理。
“封禁，萧笑”
剑身震荡，传递完两个词句后瞬间破碎成七截断剑刺向了郭少卿。
啊！
郭少卿仰天哀嚎。
竟显得比方才肉体再生时还要痛苦几分。
“带回去吧。”
二师兄眨了眨丹凤眼，没再多做其他吩咐便翻身落入石井内。
小影看了眼对方的背影，很慎重地半弯了下腰。
这是对于强者本能的尊重。
他不是王十一，对大师兄没有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即便得到了吩咐，还是第一时间询问了王十一的意见。
“不杀？”
王十一闭着眼睛挠了挠头，有些苦恼。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不杀！”
那便不杀吧，小影对魔族没有那种深恶痛绝的情感，所以得到答复后也就没了多问的心思，淡然地点头后便沉入了影子中。
王十一独自站在山道边，对着西风沉默。
石井在那里，他在这里。
久久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提着郭少卿回到杂碎铺时，那两栋灯火辉煌的阁楼已然熄火。
四周一片寂静。
就连萧笑都没有再站在门口。
只有零星的几簇鬼火在山野中飘零。
两只似虎似狗的巨型怪兽闻声窜了出来，趴下头对着王十一猛嗅了半天，直到反复确认还是原先那个熟悉的味道后才悻悻地走开。
西岭庆典已经结束了。
这里又变回了生人勿进的危险地带。
王十一看着布满苍芎的星空。
想到自己差不多就是在十年前的这个时候误闯进到了这里。
不禁有些唏嘘。
可还没来得及再做更多的感伤，就被一声咆哮强行拉回了现实。
“还站在外面干嘛？！****吗？非要老娘亲自去请你才肯进来是不是？”
萧笑发出的虽然是一连串的问话。
但显然不是询问。
而且语气似乎有些不大愉悦。
几乎本能的，王十一连思考都没有就拖着郭少卿冲进了杂碎铺。
自然也就不会注意到，萧笑平日站着的位置上有一滩浓浓的血迹。
血液沿着山崖滴下。
穿过了山壁上崎岖锐利的尖石。
穿过了生长在半空中的奇花异果。
穿过了浓浓迷雾和不断翻滚的云海。
落入万丈深渊。
那里是一片黑暗和死亡一般的寂静，却有一双明亮的双眼在闪烁。
八枚瞳孔在其中不停地旋转。
它和萧笑在喃喃自语着同一句话。
“天机，出现了。”
王十一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后便挠着头问道：“什么天机？”
坐在萧笑右手边的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天机，就是你怀里揣着的那块石头，拿出来吧。”
原来，李老头给的那块玉石。
便是“天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