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陆阿生终于回来了。这生他,养他,他却不能长眠于此的南乡,他的家乡。他站在村口,此时已是夜幕,一阵清新的晚风吹来,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念出一句:“啊!这味道我还记得,带着清凉,带着丝丝甜。”
我站在他身后,有点不忍心打扰他此刻的陶醉,也同他闭着眼,感受这一刻的美好,我知道,当他进入自己的家,有些事他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他慢慢的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的滴落在这他盼了二十年的土地上。
“你到底进不进去?”
他回魂似的,转身看着我,点点头。
“先说好,生死有别,人鬼殊途。你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你就得去冥府报到。”
“嗯,我知道了”
他跟在我身后,突然又停下来,叫住了我:“九安小哥”
“干嘛?你害羞?”
他摇摇头,给了我一个笑:“谢谢你。”
“收下了。”
我们继续走,没过几家就到他家了。门口的老槐树枝叶葱郁繁茂,陆阿生眼里却跳跃着星火。
我敲响了他家的院门,片刻后,一个眉目酷似陆阿生的男人走出来。
“你找谁?”
陆阿生瞪大眼睛的看着我:“你好,我是旅行的人,叫九安,今日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借住一宿,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思君啊!什么事啊?”
那男人回过头对着屋里喊道:“奶奶,是路过的旅人,想借住一宿。”
屋里没有回音,片刻后,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妇人,步履蹒跚的从屋里走出来,那叫思君的男人连忙过去搀扶着她。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陆阿生看见老妇人,瞬间泪如雨下,一下子就冲了过去。一阵狂风,吹的老槐树的枝叶狂乱的摇摆,树上的鸟儿也都惊飞了。
“娘亲!娘亲!我回来了!阿生回来了!”
陆阿生围着他娘不停地喊叫,他忘记了他是只鬼,他娘亲根本就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叫喊。
“今夜的风确实大了点。”
陆阿生的娘看了眼在风里摇摆的老槐树,又一脸祥和的看着我:“若公子不嫌这乡野地方简陋,就请进屋吧。”
“谢谢,那就多有打扰了。”
正是晚饭时间,陆阿生的娘又让思君添了两样小菜,添了副碗筷给我,请我同他们一起用晚饭。
陆阿生焦作不安的坐着,在我边上不停的说:“秋娘!秋娘怎么不在?”
我被他缠的着实不耐烦了,就开口问:“婆婆,怎么就你们婆孙俩呢?你儿子,儿媳妇呢?”
陆阿生的娘一顿,又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我儿子打仗去了,还没有回来,我儿媳妇……生病去世了。我的孙媳妇这几日带着我的重孙女,回娘家省亲了,所以就我们婆孙俩了。”
“这样啊,真是抱歉,我多嘴了。”
“不必介意,都是过去的旧事了。”
一听到秋娘去世的消息,陆阿生一下子就呆住了,这魂像少了七魄。这时陆思君一下子站起来:“我爹爹是英雄,我娘亲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思君!”陆阿生的娘低吼了他一声,他才安分的坐下。
陆阿生像似要把陆思君看穿一样的看着他。
“儿子,我的儿子,秋娘为我生了个儿子!”他冲到陆思君的身边,惊喜加惊讶。
数次尝试无果后,陆阿生失落的呆站在哪里。他的悲伤给这屋子,顿时添了几分寒意,夏日的夜却让人感到些许的阴寒。
陆阿生突然一下冲出屋子,一阵风吹灭了屋子里的一只蜡烛。
“今夜的风还真是有些大啊,思君去把蜡烛重新点上。”陆阿生的娘,看着屋外说道。
“恩,我这就去,奶奶。”
晚饭过后,我走到院子里,陆阿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看见这么大的儿子不适应?”
“真没有想到,我居然有个儿子,还都长这么大了。”
“那是你的福分。”
“我是个不孝子,不是个好丈夫,也不配做爹。”
“但你是他们的英雄。”
“我到情愿当个懦夫,这样就可以天天守在他们身边。”
我知道不只有陆阿生才会这么想,那些死在战场的英雄都会这么想吧。
“你时间到了。”我不得不说出这句话。
这次陆阿生没有太大的反应:“嗯。”
“参见小公子!”两个引魂使悄然无声的出现在我身边。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陆阿生带着笑,眯着眼睛看着我。我没有说话,我是什么人,这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的时候对我说了句话:“英雄,太苦了,英雄的亲人,也太苦了。”
这人世间,苦的何止是英雄,众生皆苦。
“小公子。”
“你怎么还不走。”
“冥王让小的带句话给小公子。”
“哥哥?哥哥他说什么?”
那个引魂使很痛苦的样子,吞吞吐吐的:“冥王?冥王他说……”
“说什么?”
“冥王说,要是小公子再不回家,他就亲自来捉小公子,然后……”那个引魂使谨慎的看了我一眼,有继续道:“捉小公子您回去,然后打您屁股。”
让他带这样的话,还真是难为这个引魂使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逃命似的,转眼就不见了。陆阿生走了,我也该走了。
“阿生他走了是吧?”
我回头看见陆阿生的娘,站在门口,眼神殷切的看着我。又继续说道:“我是他娘亲,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一进这院子,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
我笑了笑:“是的,他走了。”
“他走的时候,有很多遗憾吧。”
“是的,很多。但好在,他不知道秋娘是怎么死的。”
“秋娘啊,那孩子我们陆家欠她太多了。”
“婆婆要不要陪我赏赏月,喝茶聊会儿天?”
“好啊,老太婆我也该好好看看这月亮了,一辈子了,都还没有好好看过这月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