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匆匆而过,官道通途。
一行马车前后有致地一字排下,似南归的大雁,疾行无痕,静默无言。
如此低调行路的车马,只中间一辆暗红车架,车门左上角缀着明黄穗子,右上方挂着一块儿古朴的小如意,那如意当中蛰伏着一只玄鸟。
内中偶尔传来低不可闻的咳声,显然是主人家有着良好的修养,掩着帕子才小声将肺腑间的痒意泄出。
伴随着低咳声的是女子疲惫温婉的关切声——
“母亲,您用些梨汤,最是生津止渴。”鬓角掐着一朵白花的素衣女子声音低柔浅意,还携带着将醒的慵懒雅致
“倒是吵着你了,”女子的婆母、惠阳大长公主双目通红,咬牙恨声道:“你怀着身子本不该与我同坐,可眼下形势逼人,阖府也就这一辆宽敞些的马车。唉,造化弄人啊!若非临安候阴狠歹毒,我儿怎会早死,只留下咱们娘儿俩!”
素服女子是赵其询的三姐,英王府的清琳郡主,她的逝去的丈夫是惠阳大长公主的独子。她垂首默默拭去泪水,并未抬起的眸子并没有丧夫的悲伤,而是空荡荡的冷寂,苍白清冷的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温暖她。
然而她的话语却是哽咽难忍的断断续续,虽然轻柔,却极有条理,句句戳进惠阳大长公主的心窝:“夫君生性耿直,又最是良善。就因他不愿意参与皇子纷争,那临安候作为太子一派的爪牙,便拿夫君作垡子,杀鸡儆猴的伎俩却是叫咱们有口难言。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桌宴席,怎么就会扯出夫君有谋逆之心呢?”
惠阳大长公主闻言更是气怒,握着清琳郡主手腕的力道加大到直接一圈青紫:“你且先给我生下孙子。这笔仇,我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太子、临安侯府统统拉下水!”
临安候自从娶了皇后的妹妹,便成为太子党最为得力的也最为嚣张的小人。可惜陛下同她并不亲近,早些年的荣宠早就随着驸马的离世而日渐消退。
惠阳大长公主气得胸口痛,想她先帝嫡女,却落得如此下场,甚至于还比不过一个外戚阵营里的临安候。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平安生下他的。”清琳郡主不急不缓地说道,低垂的眸子中无悲无喜,只有落在自己肚腹处时才会闪出不喜甚至一丝浅淡的厌恶。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
她的肚子撞在了窄**仄的车梁上,一阵剧痛从小腹中传来,额头冷汗连连,迫使她刺出锐刺的求助,“母亲,痛!媳妇,怕是……要早……早产了!”
“这可如何是好?”惠阳大长公主急不可言,马车颠簸的让她也无法做好扶起痛苦的媳妇,最终急急吼道,“你再忍忍,前方便是驿站。荒山野岭,虽备有稳婆,可……”
明摆着外面是造了埋伏,她后面的话却不能讲出。没有热水、没有医女、没有产房,她是如何也想不到清琳才怀胎七月便要生产!
这胎是儿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地府相见,她该如何同儿子说起。
闹不好,可真是要一尸两命。
天可怜见,人命关天!
又一阵颠簸,马车终于平稳下来。惠阳大长公主一把抱住疼的满身大汗的媳妇,当机立断,急吼出声:“疾行!”
得赶往前方驿站,只能驿站生产,不能在路上听天由命!
就在马车飞奔的路上,迎头来了一队黑骑,在其正中更是一古朴的墨色马车!不过那马车有些怪异,因为它连窗纱都是墨色。
饶是此刻事情从急,长公主府豢养的家奴、侍卫,也不免嘀咕,迎面而来的黑骑是什么来头。
要知道,大秦原本以墨色为尊,若非后来的战事,迫使都城北迁至新帝都。那墨色必然为皇室专用,只今上嫌黑色浓稠,趁着定都改国号之际,用了耀眼的明黄。
可即便如此,那藏着万千奥秘的颜色,也无人敢用。
黑骑同迎面的车马擦身而过,目不斜视,森然有序!
“啊——”马车同马车逆行并齐擦过时,清琳郡主的痛呼压抑而出,显然是痛极。
马车,一大一小,一暗红民用榆木车,一古朴暗墨紫檀木。
车队,一玄黑,一暗红。一方疾行奔驰,一方车骑踏行。
交集,亦,分离!
恰此时,长公主乘坐的榆木马车的帘子因为疾驰,被带起的风掀开一角。而那一角偏偏叫她不经意间瞧见一物事,登时面色大变。
似乎是早已灭族的谢氏族徽?
或许是看错,她按下惊疑。
窄塌上的儿媳,下唇都咬破,浑身浸透在汗水中,额角鬓发缠枝在苍白的颊边。
“母亲,我……我不行了。”清琳郡主喘息道,眼白泛黄,眼珠子直直瞪着车顶,哽了一声,似不甘似怨愤似悲痛地晕了过去。
此时,两行车队已首尾不接,渐行渐远。
本就不相干的两队人马,何必会相识。
那马车中,却有一墨衣锦服之人仰卧在软塌上闭目休息。听闻女子尖叫,她蓦然睁开双眼,冷睨,灿慕,昳丽,如同多年前的情形一般惊人。
正是三年后沉寂多年的谢氏新任家主——谢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