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培就这样顺着路往山上跑,而那个村民似乎还叫到了一个帮手,两个人一起在后面追。山虽然不高,但由于山路是之字形的盘山道,所以距离并不短。再加上郑培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所以两波人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短。让郑培更担心的是,后面那两个人似乎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一边追一边喊,虽然他听不懂,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落到他们手里,估计先要被揍一顿。所以郑培只能拼了命的跑,转眼间已经跑上山坡。
果然,在前面靠着半山腰的地方,郑培看到了一个小房子,黑色的木板意味着累年的岁月,与周围绿色的草木对比,显得突兀和吓人。郑培也来不及多想,奔着木屋的方向使劲往前跑,而当他拐上了通往木屋的小道时,他发现后面追过来的两个人都站着不跑了。他们犹豫而畏惧的眼神告诉郑培那个木屋似乎不应该靠近,两人不再大声呼喊而转为低声的私语也更加让郑培担心。他明白了,这个木屋在这个地方应该是一处禁地,冒然的闯入应该会导致很严重的事情发生。不过以他与巴娘相处的经验来判断,越是这样神秘恐怖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他要寻找的目标。
郑培沿着长满荒草的小道继续前进,太阳还未升起,两旁的树木在微亮的天色下反而显得鬼影森森。但当郑培走出小道的时候,却发现小屋门前的草木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屋旁有菜地和水井,俨然一派田园风景。
郑培走近木屋,窗户和门都有木板遮掩,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用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听,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声音。他略一思索,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用手拍了拍门板。
“有人吗?”郑培问了一句,但四下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响动。
“啪啪啪”,郑培又拍了拍门板,还是没有动静。他后退了几步,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木屋的屋顶很奇怪:一半的屋顶上的木板很整齐,铺了一点茅草,还压了一些石头;而在另外一边的屋顶却破破烂烂,圆木做的房梁裸露在外面,上面零零散散的搭着一些木板,这样的屋顶是什么也遮不住的。郑培暗自纳闷,这样的屋子里会住人吗?会不会是他找错了?
郑培觉得自己还是找错了,这样的屋子怎么可能住人,也许再往前走走会有新的发现。他转身走进了来时的小道,琢磨着怎么能找点能吃的东西先哄哄肚子。可当他走出小道的时候,他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还是那个破烂的屋子。
这怎么可能,郑培回头看了看小道,直直的并没有分岔,他应该走到来时的山坡上才对,怎么可能又回到了木屋门前呢?
但郑培细观察一下,发现自己并非是回到了刚才所在的木屋门前。这个木屋所有的东西与刚才的木屋正好相反,菜地、水井、破烂的屋顶,所有的一切都如同之前木屋的镜像一般。郑培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他决定再重新走一边小道试试看。但他一回身,几乎被吓个半死!
不知何时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婆婆站在了他的身后。她看起来似乎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捋在耳后,身上一套黑色的布衣,因为颜色染的不均匀和褪色的缘故,呈现出一种脏兮兮的黑灰色。她背上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了一些草叶。此时这个老婆婆佝偻着背站在郑培身后,眼神中除了敌意,还有一丝疑惑。
郑培突然想到,这个应该就是巴娘的阿姆,于是他连忙把头钗掏出来递给老婆婆。但老婆婆只是看了一眼,既没有接过去也没有说话,扭头就走开了。郑培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老婆婆要把门上的木板拆下来,于是赶紧过去帮忙,将木板一块一块的拆下来立在门槛后。而老婆婆也没说什么,任由郑培帮忙,自己走进屋里去收拾背篓和柴火。郑培现在感觉很尴尬,老婆婆不说话,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他感觉老婆婆刚开始对他的那份敌意已经消失,目光中泛起的冷漠似乎已经是对他的认可,所以郑培也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老婆婆在屋里进进出出。
直到这时,郑培才有机会看清屋内的陈设。屋里黑乎乎的,潮湿的空气与寒冷凝固在了一起,直到老婆婆在大屋中间点着了柴火,才渐渐暖和了一些。屋内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只在靠里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竹床,旁边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各种劳作工具,墙上则挂着一串辣椒和几条黑乎乎的熏肉。郑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间里屋,发现里面的陈设和外面完全不同。里面有竹床、梳妆台、竹椅和书架,墙上贴着布置的挂画和一面小镜子,而在竹床上则放着一些色彩鲜艳的衣服和饰品,甚至还有一个针线笸箩。这个如女孩闺房一般的房间,屋顶竟然出奇的破败,这让郑培百思不得其解。
临近中午的时候,老婆婆用一个黑乎乎的铁罐子熬了一罐粥,热腾腾的香气不断的撩拨郑培的肠胃。老婆婆似乎并不在意郑培吞咽着口水,仍然用一个木勺慢慢的在铁罐里搅着粥。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煮沸的粥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郑培把脸扭到另外一边,争取在咽口水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声音。老婆婆看了郑培一眼,不再搅粥,用木勺把铁罐提起来放到地板上,然后拿出一个彩漆剥落的小木碗盛了一碗粥,放在了门口,自己又盛了一碗,走到竹床上坐着吃。郑培以为门口的那碗粥是给自己的,站起来满心感激的要去拿,但还没端起来,老婆婆就生气的跺了跺地面。
“那个不是你的,你吃那里的!”老婆婆指了指铁罐。
郑培很惊讶的把碗放回原地,走到铁罐前,他为难的问道:“婆婆,还有碗吗?”
“没有!”老婆婆似乎很不愿意被打扰,生气的说道。
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郑培拿起木勺就开始吃,他吃了西里呼噜的,但由于粥太烫,很快,郑培就觉得自己的上牙床被烫掉了一层皮,但这总比饿肚子好。
老婆婆看着郑培狼吞虎咽的吃相,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她旋即低下头去,端着木碗轻轻的喝粥。
铁罐本来就不大,被郑培吃了个底朝天。郑培带着歉意的看着老婆婆,觉得自己太贪吃了,也许把老婆婆的那一份也吃掉了。但老婆婆并没有理他,吃完粥后就端起之前盛出来的那碗粥走到屋外去了。郑培很好奇的想跟出去看看,但又怕被老婆婆讨厌,索性就拿着铁罐去井边打水洗干净,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老婆婆出去后就再没回来,郑培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木椅上,不知不觉中竟然睡过去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屋里漆黑一片,但借着月光,他看到门口有一个黑影,细细分辨,是巴娘。
巴娘察觉到郑培醒来,她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戾气,有的只是忧伤和黯然。
郑培走上前去,低声说道:“你阿姆……”
巴娘没有转身,只是在叹气。
郑培问道:“为什么她不拿你的头钗?只是看了一眼?”
巴娘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脸上满是愧疚的表情,过了一会,她才慢慢的说道:“阿姆还没有原谅我,她还在恨我……”
郑培看巴娘坐到水井边上伤心,觉得也许不去打扰她会好一些。他自己觉得没事就在院子里乱溜达。突然,他听到什么地方响了一声铃铛,清脆的铃声响彻了整个夜空。巴娘听到铃声后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当第二次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噌”的一下站起身,对郑培问道:“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嗯。”郑培点点头,他用手指着对面,“好像是从对面传来的。”
巴娘转身就走向小道,郑培见势赶紧追了上去,和巴娘一起进入了他白天进来时的小道。当他们俩在小道中疾步快进的时候,听到了前面的铃铛又响了一声!
“叮!”
很快,郑培和巴娘就走出了小道,不出郑培所料,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木屋。此时木屋里已经点了一个火堆,白天的老婆婆站在门口,一只手端着木碗,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根小铁棒敲着铃铛。当老婆婆看到巴娘和郑培的时候,手中的小铁棒瞬间从手中滑落,身体向后栽倒撞在了门框上,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仔?阿仔?”
“阿姆!”巴娘屈膝跪在了老婆婆面前,虽然没有泪水,但已经是泣不成声。
老婆婆用手勉强撑起身体,浑身颤巍巍的走到了巴娘面前,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老婆婆并没有将巴娘抱在怀中,而是甩手给了巴娘一记响亮的耳光。
郑培呆住了。
巴娘脸上挨了一耳光,但她并没有躲闪,仍旧老老实实的跪在老婆婆面前,似乎任她打。但当老婆婆的巴掌再次抬到半空的时候,她老泪纵横的将手又慢慢放了下来,突然将巴娘紧紧的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巴娘偎依在老婆婆的怀里,如同受了伤的小兽靠在母亲的身旁,即使老婆婆的眼泪在她的额头灼烧出缕缕白烟,也舍不得松开半分。而老婆婆也紧紧的抱着巴娘,手中木碗里的粥撒了一身。
郑培侧身不忍再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老婆婆突然注意到巴娘额头冒出的白烟,猛的把她推开,惊讶的问道:“你这是……”
巴娘没有说话,只是哭泣。
老婆婆瞬间明白了原因,她“噌”的站起身本想再甩巴娘一个耳光,但终究没能下的去手,只是瘫坐在地上,哭喊着:“你这个不听话的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