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黄风掠过,卷杂着尘土漫天飞扬。半个残阳还在地平线上苦苦挣扎,郑培走在一条野外的土路上,身后已经被夜色所吞没,而面前还残留着即将消失、散发着病怏怏的意味的昏黄。郑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回头也看不到自己来的方向。但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他只能追逐了弥留的夕阳。从走到跑,速度越来越快,郑培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他既看不到出路也喊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的奔跑,追逐着仅剩的那一点希望。然而,希望消失的速度远比他追逐的速度要快,他感觉到后面似乎有无数只手在拉扯着他,倒不是要把他拽到哪里去,感觉只是为了给他增加阻力,让他放弃。最终,彻底消失的夕阳让他停下了脚步。郑培茫然的看着远方,任由黑暗尽情的吞噬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郑培不仅纳闷,而且还有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我陷于一片黑暗之中,没头没尾的连个方向都找不到,自己本来就是想简简单单的走下去,为什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郑培想喊,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他想连踢带打的发泄一下,却又觉得自己的手脚被人按住了一般,一丝都动弹不得。郑培心中的无名火瞬间冲上头脑,但还没等他开始爆发,就突然坠入了黑暗,仿佛从悬崖上跌落下去一样,所有的情绪和希望湮没在无尽的失重感中。郑培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完蛋了,恐惧成为他仅存的意识,他如一颗干枯的叶子,坠落在风中。
突然,一个滑腻的长条缠紧的他的全身,他不再跌落,就这样被静静的吊在空中。那种滑腻的感觉他经历过一次,永远不会忘记,是蛇!这么粗壮的一条,应该算的上是一条大蟒。郑培感觉这条如周围一样黑的蟒蛇把他缠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蛇头在他的面前停下。郑培甚至能感觉到那双黑亮的眸子在仔细的盯着他的脸。郑培已经放弃了希望,此时的他不再感到恐惧,毕竟死亡也是一种结果,而知道自己的结果反倒令他感到释然。他的思维已经游荡在了远方,丝毫不在意即将发生的事情。然而那条蛇并没有吞掉他,而是从蛇头开始化成了无数的小蛇钻进了郑培的嘴巴和鼻孔,甚至还有一些等不及的小蛇直接钻进了他的肉中!但奇怪的是郑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全身又痒又麻,他憋闷的胸腔再加上无数涌进的小蛇,郑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他努力的甩着头想要挣扎出一点呼吸的空间,哪怕只出一口气就行!他越甩越用力,越甩越拼命,就在他几乎要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敏锐的感觉到了嘴里突然有了一个豁口,于是他拼尽全身力气,将积郁已久的那口气使劲呼了出去……
“哇!”郑培坐起身来吐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和两个穿着白色大褂被吓一跳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头好晕,随后又闭上眼睛直挺挺的栽了回去。
医院?自己怎么会在医院里?
“哎呀你躺好,手上的针头别跑了皮!”郑培听到一个女人埋怨的声音,还闻到了她身上那种医院特有的味道。她拿起郑培的手看了看,又轻轻的放好。
“哦,醒了就好了。”郑培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最后他的眼皮被扒开,被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用小手电筒晃了晃。
“头疼不疼,身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那个胖子问道。
郑培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的摇了摇头,他觉得嘴巴很干,嗓子都哑掉了。
房间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其中应该有一个女人,郑培的鼻子很清楚的闻到了一种香味,就像杨妮的那样,但又有点不同。这次的味道要淡一些,而且更纯净。
“怎么样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应该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人。郑培虽然没有睁眼看到,但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自己的同龄人。
“哦,暂时还没发现什么明显外伤,”胖子医生说道,“至于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现在还要再观察一下。”
“哦……”那个年轻女孩听起来很忧虑,光听声音郑培就能想象她的表情。
“另外你最好能赶紧通知一下家属,病人住院期间也能有个人照应。”那个有医院味道的女护士说道。
“认都不认识,去哪找他家里人啊!”一个男人说了一句,声音很不耐烦。“他自己躺在地上的,我们又没撞到他!”
“您放心,我们会尽力想办法的。”女孩子打断了男人,“小光哥,你出去休息吧,我和他聊聊。”
三个人出去了,但那股香纯的味道还在,郑培觉得房间里应该只剩下他和那个女孩子了。那个女孩走到郑培身边,温润芬芳的气息一阵一阵拂过他的脸,郑培莫名的感觉紧张的厉害,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嘴唇。
“你渴了是吗?”女孩关心的问道。
郑培紧张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机械的摇了摇头。
“你稍等一下。”女孩推门出去了,但马上又回来了。郑培感觉枕头被扶高了一点,玻璃杯温热的杯沿轻轻的靠在了他干裂的嘴唇上,“来,喝点水吧。”
温热的水浸润着郑培干裂的嘴唇,此时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如同木偶一样任凭这个女孩摆弄。一点点开水润泽着他的喉咙,那股芬芳的气息也一点点润泽着他的心。
女孩把他的枕头又扶高了一点,可以让他更方便的喝水,郑培的耳朵突然被一绺头发扫过,他心里一个激灵,嘴巴里的水呛到了喉咙,顿时咳了个天昏地暗。郑培的脸被咳的通红,嘴里的水全部喷了出去,待稍微平缓了一些之后,郑培慢慢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此时,他无意中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脸。
一张清秀的脸庞,乌黑的长发,五官小巧而精致,细腻的皮肤微微散发出一种象牙白色的珠光。女孩子被喷了一脸水,郑培睁开眼睛时,她正在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水珠,当她注意到郑培正在看着她的时候,一片绯红飞上了双颊。
郑培不仅把水喷的到处都是,口水吊在下巴上,而且还把鼻涕喷出两条,他立刻把身子扭到另外一边去,尽量不让那个女孩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一面遮遮掩掩,一面寻找什么东西能收拾一下自己的脸。
“啊,对不起对不起!”女孩把一点叠好的卫生纸递到郑培的手边,声音中充满的歉意。“不小心呛到你了。”
“没事没事。”郑培慌乱的应答着,擦鼻涕的时候他尽量不发出声音。
女孩安安静静的看着郑培收拾,适时的递给他一点卫生纸。当郑培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把一卷卫生纸都递给郑培,起身走出了房间。
郑培很尴尬,整个房间被他的口水喷过,此时逐渐有了一种微微发酸的味道。郑培想起来把窗户打开换换空气,但他的手上还扎着输液器的针头,所以只好作罢。
总之,郑培觉得自己现在好丢人。
很快,女孩推门回来了,她用手绢轻轻的擦着手,刘海与脸侧边的头发上沾了一些小水珠,看样子应该是去洗脸了。她对着郑培笑了笑,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牛仔裤和带着罩帽的长袖套头衫似有似无的刻画着女孩玲珑的曲线,这个为郑培带来芬芳的清新空气的倩影,沐浴在阳光之中,郑培看呆了。
“你感觉怎么样?”女孩似乎没有发觉郑培的呆样,笑着问了一句。
“嗯,还好。”郑培发觉了自己的呆样,连忙收敛坐好,尴尬的回答道。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难受吗?”女孩继续问道。
“嗯,没有,都挺好的。”其实郑培现在浑身上下都有点异样,尤其是心里,莫名的慌张已经升级成为了慌乱。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看出郑培很紧张,笑着问道。
“郑培。”郑培回答的时候始终低着头,他不敢看女孩的眼睛。
“哦,你好,郑培,我叫Arlene宋。”女孩笑着伸出了手,“你可以叫我Arlene。”
郑培其实并没有听清女孩的名字,似乎是说叫“阿琳宋”。他虽然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姓“阿”这个姓好奇怪。对于Arlene友善的握手他虽然没有拒绝,但也只是蜻蜓点水一样握了握Arlene的手指尖。
即使是手指尖,也感觉温温软软的。
“郑培,你还记得发生的事情吗?就是在你晕倒之前。”Arlene问道。
郑培双手搓了搓脸,他确实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印象中只是觉得自己很虚弱,后来好像还有紧急刹车的声音。
“没有,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郑培摇了摇头。
“嗯,这样啊……”Arlene有些失望,但她又问,“你家人在哪,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
“没有,”说道家人,郑培的情绪略有低落,“我的家离这很远,我一个人在这边上学。”
“那你把学校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会通知你的老师。”Arlene尝试着另一个解决方法。
“不,不用了。”郑培立刻拒绝了,“我没有什么事,谁都不用说,我今晚还要去上班呢。”
“你确定吗?”Arlene有点担心的说道,“虽然我开车没有撞到你,但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晕倒的,你确定你不要再检查一下吗?”
郑培笑着摇了摇头,生硬的说道:“没事,可能早上没睡醒吧。”
Arlene无奈的看着郑培,她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太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就在这时,一个女护士推门走了进来,她看了看郑培的输液器内的药液,就转身出去了。郑培和Arlene陷入了一种尴尬之中,两人似乎一时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彼此相视一笑。
“啊,对了。”Arlene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拿起郑培的那本书,问道:“你能看的懂这本书吗?”
郑培脑中突然闪过昨晚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走马灯般在脑中再现。他觉得自己晕过去并不是出于偶然,但眼下对于Arlene的疑问,他也只能摇摇头表示看不懂。
然而Arlene却对这本书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心,她翻了翻书页,说道:“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一本书,根据专业考证后,据说是中国南方一个民间组织的内部资料记载,内容大概是有关一些民间秘术的传授,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你参加过这种组织吗?或者是你身边的人参加过吗?”
郑培摇摇头,没有说话。
看到郑培沉默的样子,Arlene觉得自己或许问的有些唐突了,她只能暂时压制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将那本老旧的书轻轻的放回到了床头柜上。“嗯,那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当Arlene走出了房间的时候,郑培很惊讶自己的视力竟然变得如此之好,他甚至能看得清Arlene背后细碎的发梢。他转头望向天花板的一角,清楚的看到蜘蛛网上蜘蛛在用丝线缠绕捕到的猎物。身体中有一种力量来回冲突,时而聚合,时而分散,郑培很难去清楚的感觉和把握。当那股力量窜到手臂的时候,郑培注意到有一丝黑色如墨汁一样的东西,顺着输液器的针头窜进了倒挂的瓶子中,如烟雾一样飘渺散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Arlene出去买了病号饭,她觉得郑培从早晨躺到现在,也许会感觉饿,当她拎着塑料袋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屋里早已人去床空。
看着一个寸头男人和Arlene开车驶出了医院大门,郑培从一颗树后慢慢现身。他觉得现在事情很复杂,他自己还没搞明白的情况下,已经插进来一个葛金锭,就不需要再掺合进来一个满是好奇心的Arlene。但目前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虽然说不清楚究竟哪不舒服,但郑培总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来只能等到周五晚上见了巴娘再说,也许她会知道那本书是怎么回事,而自己的身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郑培决定先回学校,虽然已经赶不上下午的课,但晚上的勤工俭学还是要去的。但郑培刚走出医院大门,肚子就“咕噜噜噜”一阵响,这是他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郑培揉着肚子四处乱看,想找点东西先祭了五脏庙,但一摸兜里那点零碎毛票,只能咽掉口水忍一忍,毕竟坐车回去比较要紧。
郑培坐在车上的时候,他的前座是一对母子。妈妈买了一个烤红薯,细心的把皮一点一点的剥掉。而小男孩在座位上淘气玩闹,当妈妈把剥好的红薯递过来的时候,才停止玩闹,炫耀似的咬上一口。虽然红薯的香气让郑培感到更加饥饿难耐,但此时对娘的思念,才真正的折磨着他的心。阳光透过树枝,零零碎碎的打在郑培脸上,亦如他对家的回忆,捉摸不到,却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