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驾到!”
殿外一声通传打断了耿训英的沉思。
“四妹身体好些了吗?”随着一声关切的问候,大皇子李璟的身影已经印入眼帘。
永康公主起身,微笑道:“已经无大碍了,多谢大哥记挂着。”
李璟关切道:“大哥看着你长大,你最是不想让别人担心你,有什么苦都自己藏在心里。其实大哥都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永康公主有些动容地握着李璟的手,“大哥,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李璟拍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傻孩子,大哥当然关心你。刚刚父皇召见,偶然听父皇说你想不开,就急急地跑过来看你!”
公主点点头,因问道,“父皇这么急着召你,不知道所为何事?”
李璟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些教导的话,没什么。”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迟疑地问道,“听父皇说你有了身孕,大哥劝你为了自己的将来着想,不如打掉的好……”
耿训英听言心中一凛。
永康公主一惊,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璟,“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我和太子唯一的血脉,怎么可能说打掉就打掉呢?”
李璟劝道:“大哥知道你和琏太子感情好,可是这个孩子根本就是多余的,甚至就是一个祸害!有人容不下这个孩子,生下他只会带给你无限的痛苦……”
永康公主冷冷地看着他,“原来你的兄妹情深都是装出来的,自从父皇登基,你们眼里就再没有了人性。如果你们容不下我们母子,就放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冰冷的皇宫,我宁愿和我的家人在海陵受苦,也不愿意整天面对着你们冷漠和无情的脸。”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璟有些不耐烦地道,“父皇优待你,不把你和南吴党一同押往海陵,甚至还封你做永康公主,这是对你多大的恩赐,你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那他们呢?”永康公主恼怒地反驳,“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家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种事情古来有之!”
“他们已然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了!”公主用手护着自己的小腹,不可自抑地喊道,“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他还未成形,他是我的骨肉,也是你的亲外甥,难道你连他也不能放过吗?”
“我……”李璟焦躁地踱着步子,“不管怎样,大哥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
“用不着!”公主坚决地道,“如果你继续让我打掉这个孩子,我就不认你这个大哥!”
“好,既然你这么固执,到时候吃了苦头就别怪我没有劝过你!”李璟说完,愤恨地甩甩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
延和宫的偏殿。
耿训英呆呆地坐着,神情疲惫,这一天何其慌乱,让她无暇思考。这会儿,她手里摩挲着一个龙形的玉佩渐渐陷入沉思。
几天前,为了彻查太子的死因,她特地赶赴了池口。她在那里找到了太子的船夫,从他手中见到了这个龙佩。那晚,船上的人聚在一起招待了两位贵客。他们带来了御赐美酒一坛,为新任池州刺史、中书令,也就是前朝的太子杨琏,接风洗尘。皇帝宅心仁厚,包括琏太子在内的所有人无不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孰料,这竟成了他们最后的晚宴。不消一刻钟,船上的几十口人尽皆毒发身亡。
皇上既然封了琏太子为池州刺史,为什么又在他到任的那天赐死他?难道皇上真的像他们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里加官进禄暗地里却诛杀前朝太子吗?或者这根本就是有人假传皇上御旨,密谋害死琏太子呢?如果不是皇上的旨意,为什么他们会持有象征着皇室的龙佩呢?
究竟是谁害死了琏太子?
疑窦丛生,让她陷入无穷的迷茫之中。但是她现在无暇去顾及这些,因为她知道,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个更大的挑战,那就是如何保住永康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担忧终于在某一天被证实了。
初夏,绿叶荫浓,池亭水阁边更比别处凉快。训英扶着永康公主慢慢在水榭边散步。她的小腹已经渐渐隆起,脸上洋溢着即将作母亲的幸福。
两人来到一处凉亭,训英细心地将一个棉垫放在石凳上。
“坐下休息会儿吧,小心些……”
“好”公主慢慢坐下,柔声道,“我的手帕忘了带,你帮我回去拿好吗?”
“嗯,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延和宫的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孩子的笑声。
一定是从嘉那孩子又偷跑过来了!耿训英脸上浮出微微的笑意,自从上次李从嘉闯进延和宫,耿训英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无意间救了永康公主吧。
“姐姐,你回来了……姑姑呢?为什么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我在里面点了香,姐姐快去闻一闻……”
李从嘉稚嫩的话语让耿训英心里软软的。
“让我看看咱们的小王爷点的是什么香……”她笑着抱起小从嘉向殿内走去。
“这味道不对!”耿训英忽然警觉地停住了脚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麝香的味道。
她神情一凛,心中暗想道:“好歹毒的心肠,居然利用一个不谙事的孩子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就这么容不下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吗?”
她把李从嘉放在地上,严肃地道,“这香是谁让你拿过来的?”
李从嘉一脸无辜,“是我娘啊,我娘说这种香可以帮助姑姑睡得香,生个健康的小弟弟……”
“这分明是麝香!幸亏公主此刻不在这里,若不然,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耿训英暗叹一声,向周围人急切地命令道:“把香灭了,门窗全部打开,快!”
李从嘉拉着耿训英的衣角,怯怯地问道:“姐姐,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你忽然变得那么紧张?”
耿训英蹲下身来,柔声道:“有人要害你姑姑肚子里的孩子,他们不希望他出生,你明白吗?”
李从嘉一双眼睛吧嗒吧嗒地望着耿训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想让他出生呢?”
耿训英慈爱地摸着李从嘉的脑袋,仔细端详着,他有一双好清澈的眼睛,也许在这个皇宫里,只有这个孩子的灵魂才是最纯洁最善良的。
她拉起他的小手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柔声地,“让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也许你现在还听不懂,但是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到那时孰是孰非,也自有一番定论。”
“从前,有个可怜的孩子(1),从小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幸好他遇见一个节度使,节度使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去,送给一个将军作义子。将军教他读书,教他道理,把他当作亲儿子一样看待。后来,节度使做了皇帝,皇帝死了,儿子又继了位。而当初的孩子也当了大官,也有了自己的儿女,他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但是他还不满足,为了笼络皇室,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子。终于有一天,他逼迫皇帝让位,自己当上了皇帝,他的女儿当然就是公主了(2)。但是原来的皇室却都被迁到了海陵,他的女婿,也就是前朝的太子,被封为刺史……”
耿训英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若有所思。
“这个故事我知道……”
耿训英一愣,有些诧异地道:“你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这些?”
“我知道啊,书上就有这样的故事!”
“书上?”
李从嘉无邪地看着耿训英,“对啊,让我讲给姐姐听……在一个非常非常寒冷的冬天,一个穷苦的农夫在山上砍柴的时候,发现了一条被冻僵的蛇。农夫就把它抱在自己的怀里取暖,这条蛇在农夫温暖的怀抱里逐渐苏醒过来。它醒来后对农夫说,‘我饿了,请你给我吃的吧!’。农夫说,‘我也穷得没有饭吃了,怎么能喂你呢?’这条蛇不满地道,‘你既然把我救了,就要让我吃饱啊,既然你没有吃的,那么我就把你吃了吧!’蛇说完这句话就恶狠狠地扑向农夫。农夫在临死前说道,‘我真后悔救了你这条恩将仇报的蛇!’”
“是啊!”耿训英感慨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就是那条恩将仇报的蛇!”
“那么后来呢?这个故事里的太子和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呢?”
心下微疼,她将李从嘉小小的身体揽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道:“前朝的太子不明不白的死了,当朝的公主却还活着,然后就没有后来了……”
*注:(1)据《南唐书》介绍:南唐烈祖生于彭城,六岁而孤。淮南节度使杨行密见而奇之,养以为子。后,行密乃与大将军徐温。烈祖乃冒姓徐氏,名知诰。行密谓温曰: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逮也。吴王建国,以知诰为左仆射。徐温卒,以知诰为太尉中书令出镇金陵,开大元帅府,置僚属。公元936年,吴王禅位,徐知诰即皇帝位,改名李昪,建都金陵,是为南唐。
(2)永康公主,南唐烈祖李昪第四女。当时吴睿帝杨溥的长子,即太子杨琏纳李氏为妃。唐主李昪受南吴主禅,封杨琏为中书令、池州刺史。将赴上京,卒于池口舟中,年十九岁。及禅代,李昪封其女李氏为永康公主。听到有人呼公主,李氏则呜咽流涕,辞不愿称。宫中为之惨戚。杨琏逝世后,永康公主身穿缟素,斥去容饰,不茹荤血,惟诵佛书,但自称未亡人,朝夕焚香对佛。自誓曰:“愿儿生生世世莫为有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