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黛玉卸了妆,躺在床上。夜阑人静,秋风呜咽,不由千愁万绪堆上心来。
白日王夫人那冰冷的眼神令黛玉锥心的刺痛: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就那样令你讨厌么!竟借晴雯骂我是狐狸精!就是为了宝玉么?我虽从小失了父母,却还是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是顶重要的,即便是我和宝玉两下有情,却也终绐清清白白,不曾越礼半步。又想到宝玉对自己虽素来亲近,却始终顽童心性,不知避忌,遇事没有担当,在王夫人面前也不敢说个‘不’字。再则,前年元妃端午节节礼便露出金玉一对的意思来,老祖宗的意思到底如何也不知。元妃如今又怀了龙胎,宝玉的亲事只怕更是要依王夫人的意思了。
想着想着,黛玉心里原有的一分希望早没了,满心里只劝着自己早日死心,远着宝玉。却又十分伤感不舍,叹了几回气,暗淌了几行泪,方恍恍惚惚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黛玉就闻见异香扑鼻,沁心舒神,不由张开眼瞧去。只见四下里云海滚滚,雾气袅袅,正疑惑自己到了何处。身未动,位已移,眨眼间,已来到一个人迹不逢,飞尘罕到的所在,只见朱栏玉砌生辉,绿树清溪飘香。黛玉心中正想着莫不是仙境。就听见一个清柔的声音传来道:“绛珠妹妹来了,姐姐在此恭候多时了!”话音未落,一个美貌温柔的仙子已飘然而至,笑盈盈地伸出圆润修长的手来拉黛玉。
黛玉忙笑着施礼道:“姐姐可认错人了?小女不叫绛珠!”
那美貌仙子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何尝认错了!妹妹就是绛珠,不过妹妹一入红尘若许年,竟忘了根本了。妹妹快随我来,过会子自然就明白了,姐妹们都在等你呢!”
黛玉仍不明白,眼前这位仙子虽未见过,却觉得十分眼熟亲切,不由的微笑着伸手回握仙子。
流风转云间,裙飘带舞,转瞬间,黛玉便已和仙姑置身于一座瑶台仙苑,但见画栋雕檐,珠帘绣幕,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又听仙子笑道:“绛珠妹妹来了!。”一言未了,只见苑中走出几个仙子来,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柔若早春之花,高洁似中秋之月。见了黛玉,都拥上来道:“绛珠妹妹可来了,姐妹们等候多时了!”一时间便娇声盈耳,软语不绝,问了黛玉许多问题,见黛玉甚是茫然不解的样子,便笑问领黛玉来的仙子道:“警幻姐姐,绛珠妹子怎么都不记得我们了?”
警幻笑道:“是呢,才刚我去接妹妹,妹妹竟不知自己就是绛珠呢。咱们这就带妹妹去看她的真身,让她明白原委!”
众仙子点头,遂拥着黛玉来至苑中一百花齐集、异草荟萃之处。只见其中一株仙草,通体翠绿,叶脉鲜红如血,柔弱修长,婉转风流,更有袅袅异香,摄人心魄,十分娇娜可爱。
黛玉心下喜爱异常,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只是手刚伸出,那仙草就消失不见了。可惜之余,收回手,那仙草竟又出现了。
黛玉不解的看向众位仙子,正想发问,却听仙子们笑道:“绛珠妹子,这就是你真身的幻象,如何能摸得到!”
黛玉还是不明白,只见警幻折了一朵君影花,酒了些许甘露后给黛玉道:“绛珠妹子,喝了这杯灵露,便明白了。”
黛玉笑着接过洁白玲珑的君影花,送至嘴边,清凉的甘露刚一入喉,那绛珠草便幻化出一幕幕情景来:绛珠草如何得神瑛侍者灌以灵河甘露,如何幻化成人形,如何与众仙子在警幻仙子 处游玩,如何同入凡尘,如何以眼泪报灌溉之恩,自己初会宝玉,贾府生活的点点滴滴等等。
黛玉怔怔地看着,才明白为何初见宝玉时便觉是旧相识一般,不由叹息。后又看到自己与宝玉数次的争吵、赌气,不知不觉的便又泪流满面。黛玉一流泪,情景便消失了,绛珠草的幻象便又出现了,只是那绛珠草的叶上凝出一颗颗的鲜红的血珠来,沿着叶脉滚落下来。
众仙子十分不忍,便要来劝黛玉,警幻却对众仙子摇头示意。一时间,琼苑仙池,云驻风停,诸仙静默,唯闻黛玉低低啜泣之声。
黛玉也不知哭了多久,但觉眼泪渐无,心仍酸楚。遂抬头,看见警幻正满是关切的看着自己,不由心内感动,扑到警幻仙子怀里,幽怨的问道:“姐姐,妹妹什么时候才能还尽眼泪,重与姐妹们相聚厮守呢?”
警幻拍拍黛玉的肩,柔柔的笑道:“妹妹,你现在还有眼泪么?”
黛玉叹息道:“姐姐,现下我的心里虽难受,却再哭不出来了。”
警幻笑道:“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妹妹才这会子已把欠他的眼泪全哭掉了。以后纵然再哭,也不是为他而流的了。”
黛玉忙问:“真的么?那我的债还完了,可就不用回凡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