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心中吓了一跳,忙捂了宝玉的嘴道:“小祖宗,这样的话你也能信!我是没听见这样的话,大老爷的话如何信得!”
宝玉疑惑道:“这倒奇了,怎么大老爷当着老爷的面这样说,才刚老太太也说太太还了林妹妹三十万两银子呢!”
袭人忙笑道:“想来林姑娘的银子总是老太太收着的,大约太太一时短了银子急用,跟老太太借了也说不准。必是大老爷他们眼红气不过,故意乱说的。太太却是你的亲娘呢,你可不能跟着后头乱说的。”
宝玉仍半信半疑道:“这也说不通,若老太太是知道的,为何此时才当着大家的面说太太还了银子,怎么借的时候大家都不知呢。”
袭人想了想,笑道:“许是借的时候不想让大家知道,现又不知谁说漏了嘴叫大太太大老爷知道了,老太太没法子只得当着大家的面说太太还了银子。也是不想叫大老爷大太太他们浑猜 疑的缘故。”
宝玉深觉有理,因点头叹道:“就是这么着了,太太那样的人怎么会昧下林妹妹的银子呢,疼还来不及呢。怎么好好儿的林妹妹又要回苏州了,你不是说她想当侧王妃的么?”
袭人心中只觉好笑,却也皱眉叹道:“林姑娘可是林家的小姐,自然是要回苏州的。你又定了亲,北静王家迟迟不见动静。一天大似一天,面上大约总有些难看,难不成赖在咱们家被人笑说嫁不掉。”
宝玉很是不解的看着袭人很惊讶道:“素习以为你和她好,怎么你竟这样看林妹妹的,真真是我看错人了。我定亲不过是这两天的事,林妹妹想回去却至少是半月之前就有的主意了。不然苏州到京里快则也要十天的路程,那林家的人哪里来的这样快。”
袭人一时语塞,恼悔自己说话急了没有细想,红了脸杵了半日方笑道:“是呢,想是我想岔了。我不过一个奴才丫头,哪里能猜中主子小姐的心思呢。”
宝玉皱眉看着袭人叹了口气道:“林妹妹冰雪聪明,超凡脱俗,神仙一样的人品。不但看不上我,连北静王府也无心,是早就想着回苏州了!罢了,我这样一个没用的污泥浊物也配不上林妹妹。我只担心她一个女儿家回去了没有个好姐妹兄弟相伴,没个知心人陪着说说话儿,该有多冷清寂寞!”
袭人陪笑道:“二爷也是无事闲操心了。紫鹃雪雁她们不都是打小就服侍林姑娘的,哪个不体贴知心。林姑娘这一回去,做主子小姐,想做什么是不能的,倒不知多自在呢。紫鹃也算是跟得了好主子,这么些年没白为林姑娘操心,林姑娘临走还还跟老太太要了她。林姑娘说话也大了,想用不了两年也是要嫁人的,那时紫鹃雪雁自然也是要陪嫁过去的,那时紫鹃怕不比咱家的平儿还风光了得呢。”
宝玉越听越觉得厌恶心寒,因佯做打了个哈欠,道:“唉,不说这些了,困的很,我就睡了。”因躺下合目装睡,袭人也收了话,替宝玉掖好被角,放下帷幔,移灯炷香,自收拾了在外边睡下。
宝玉合目躺在床上,脑海里却想起许多往事:袭人和湘云褒钗抑黛之言语;自己一时忘情错把袭人当黛玉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后袭人的表情;黛玉两三句俏语便化了袭人与晴雯两个的争吵;又想到晴雯被撵的种种情形;凡此种种齐上心来,再细想这几日袭人的言语,心里忽然明白了袭人的心思,不禁嗟叹自己素日竟看错了人,因好笑自己竟曾以为只有袭人和黛玉是可以守着自己同终同归的。
因想到‘花气袭人识昼暖’,心下叹道:“袭人、袭人,从前一样也是清清净净的女孩儿,也未曾嫁人生子,是几时变得这样利欲熏心这样势利害人了。”
一时间又追念起晴雯来,真真是霁月光风难敌乌云乱花遮俗眼,高标直烈不耐谣言诽谤惑世心。
因想起自己做的那篇《芙蓉女儿诔》,想起黛玉指点自己改的那句‘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心中默念了两句,徒然心痛不已,不知不觉间泪已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