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回到德国好几天都没有收到陆翊的消息,尽管分明知道是自己莫名其妙对着他发火,她也还是拉不下脸来主动给他发消息。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接近冷战的状态,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理睬对方。
每每陆翊在网上看到好玩的图片或者段子,第一反应自然是想要分享给七月,但是他记得雪岩的再三叮嘱,“给七月一些时间。”每次每次只能强忍住冲动,唯有一遍又一遍翻看历史聊天记录重温那些仍旧鲜明的回忆,看到两个人拌嘴的内容还是忍不住会像第一次看到那般嘴角上扬。
七月这段时间倒是一如既往,跟没事人似的该忙啥就忙啥。办公室里的明刀暗箭让她防不胜防,疲于工作的她也确实难以分神深思自己跟陆翊这次冷战的真正源头。办公室政治无论在哪个国度都是一门必修课,尽管她做着她喜欢的工作,但是工作上的事情哪能总是一帆风顺。
七月完成了手头上一份合同的翻译,正想趁伸懒腰的空隙时间拿出手机看一眼消息列表——这已经是她这些天的习惯动作了,但凡有空闲的时间她都会用做贼般的目光快速瞟一眼手机屏幕,查看有没有陆翊发过来的消息。七月的动作小心谨慎,一来是担心上班玩手机被发现,二来则是唯恐被陆翊发现故作无事的她其实很在乎。
七月才刚把手伸向手机,就被坐在她对侧的同事酸溜溜地挖苦:“哟,收到消息听说自己可以被调剂回国就无心工作了?”
这番话被路过七月座位递交文件的Chris听在耳中,他停住脚步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调剂的笑洗(消息)只是……是……误终生油(无中生有),并不可行(信)。倒是你,说鲜花(闲话)。菜是(才是)无心工作吧。”
Chris是德美交换生,趁着假期到公司兼职赚点零花钱,生硬的中文忽然从他口中冒出,令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Chris说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似乎在表明他这一番话仅仅是为同事打抱不平。
不过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Chris进组第一天就对七月一见钟情了。七月回国参加秦久的婚礼之前,原本禁不住Chris的软磨硬泡答应了跟他约会,后来因为回国的事情而失约了。
七月低头玩弄自己的指甲,躲开四周八卦的目光。虽然公司内不鼓励办公室恋爱,但是Chris并不是正式员工,几个好事的同事甚至鼓励七月“Goforit”。毕竟二十岁出头的Chris对于七月来说还是一枚小鲜肉,嫩得能掐出水的那种。
七月也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步入下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稳定关系,反倒是可以接受轻松的约会,所以下班之后对Chris再一次发出共同进餐的邀请并没有拒绝。
七月先是回到公寓里打算换一身比较休闲的衣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没有陆翊发过来的消息,皱起鼻子对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做了一个鬼脸之后将其丢到枕头上。
七月从衣柜里选了一袭透着小性感的黑色露背裙,在全身镜前比划了一阵,回过头对枕头上的手机从鼻子哼出一口气,仿佛跟谁赌气那般,换上衣服踩着同色高跟鞋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出门了。
七月刚踏入餐厅门口,远远地就看到了等待的Chris,却又没由来地生出抗拒和逃避的情绪,想要转身离开。Chris却仿佛感受到七月投射过来的目光,抬头迎上七月的视线,朝她露齿一笑。七月也跟着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快步走到餐桌旁边,不等Chris站起就拉开椅子坐下。
餐前两个人之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在菜肴被端上餐桌的那刻烟消云散,餐厅是Chris选的,充分考虑到七月可能喜欢的口味,没有选择传统西式餐厅,而是选了一家泰式餐厅。嫩黄色的咖喱在鲜嫩的鸡肉周边流动,看得七月食指大动。
七月一向不是太挑食的人,毕竟忍受了自己不出色的厨艺那么多年。以前跟卓瑶住在一起,七月要满足卓瑶的挑剔口味,才会认认真真地每天的午饭晚饭都准备好三菜一汤。现在一个人在德国的一日三餐不是随便找家餐馆打发了,就是在家随便煮点喂饱自己便是了。
但是对于这样摆在自己面前的美食,七月简直是毫无抵抗力,全然抛下了方才在心里悄悄筑起的隔阂,撸了撸并不存在的袖子,习惯性地双手合十对着Chris说:“我不客气啦。”
Chris在一旁笑着,模仿七月的动作,依旧用滑稽的语调艰难地说着中文:“我不刻奇(客气)了。”
七月的注意力集中在美食上,忙着把咖喱拌进米饭,糯白的米饭粒粒染上金黄色泽,在餐桌顶上吊灯投下的暖调灯光中闪动着诱人色泽。为了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至于冷却,七月随口开口打破沉默:“怎么突然开始学中文了?”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Chris的回答,七月又问英语问了一遍,这次Chris是用英语回答的:“IhavebeenlearnedChineseforthreeyears,butIcan’tuseitfordailycommunication.Ilearneditveryhardrecently.BecauseIwanttounderstandeverywordthatcomesoutformyourmouth.”(我学中文已经有三年了,但是我还不能用它进行日常对话交流。我最近很认真在学,因为我想明白每一个从你口中说出的词的意思。)
Chris的眼睛直视着七月,眼里炽热的温柔让七月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在欧美影视剧或者电影里面的男女主角,通常都是在几个眼神的交换之间就能了解对方对自己的好感,无需太多言语和犹豫。七月的心脏不安地开始跳动,仿佛那一缕被她有意无意忽略的情愫将要从心底喷薄而出。
七月不停地往嘴巴里面塞食物以掩饰自己的走神,Chris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没有再说什么,这顿饭的气氛又逐渐冷却下去,最后两个人在一片无言的情况下各自吃完了盘中的食物。
Chris步送七月走到距离公寓还有一个街口距离的地方,七月停下脚步,不让他再继续往前送了。七月还在思量着该如何说出拒绝的话语,Chris却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抬起七月的左手,做了一个吻别的举动,嘴唇绅士地落在自己的拇指上。
七月原本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但是脑袋被随着抗拒情绪而来一道明晰的感情指向劈中了,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是一片茫然,令她愣住了无法做出反应。Chris转身消失在街角,而七月仍旧愣在原地,许久才迈动脚步,头重脚轻地往公寓方向走。
雪岩说得没有错,有些事情应该由七月来做。对Chris若有似无的抗拒情绪,激发了七月心底一直被她无意隐藏着的对陆翊的感情。
七月向来是一个想得很少的人,从最初两人相识,她就将陆翊固定在心目中朋友的位置,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交集,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无意之中对他生出的依赖。
在走回公寓短短的路程中,七月忽然想明白了连同这份情感被忽略掉的很多事情。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做不出一道数学题,在桌子面前坐了许久,后来忽然被点明了解题要点,接着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七月忽然明白了这些天对陆翊生气的缘由,其实她是在对自己生气,那种感觉就好似背叛了两个人的友谊。而且她口口声声对母亲声称陆翊只是她的朋友,却不知道潜意识里面的自己已经对这个朋友动了感情。
网络上似乎很喜欢争论一个问题,关于男女之间有没有纯友谊。其实人们的关系都是流动变化的,在彼此扶持着共同走一段路的过程中,没有人能够预见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有的人一同走完一段路途之后分道扬镳,而有些人会将友谊的小船升华为爱情的巨轮。
七月想明白了心中的感情,却没有想明白该怎么做。回到公寓之后,七月将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床上,举起手机想着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雪岩向他诉说心里的烦恼,还是应该直接跟这个事件里面的另外一个主人公说明一切后由他抉择,手机却猛然在手里震动起来。
七月握紧手机以免它从手里滑落砸自己一脸,尚没有看清来电显示就慌忙按下接听键,正猜想着是谁打来的电话,手机那头传来稚嫩的声音让七月很快反应过来:“小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