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故事第一
前不久,佛罗伦萨有一个叫奥丽达的闺阁名媛,她是热里大爷的妻子,富于教养,谈吐优雅,气质高贵。
有一天,她邀请许多淑女和绅士来赴宴,饭后大伙儿一起到乡下去野游踏青,从一处玩到另一处,走了很多的路。
眼看还有更多的路要走,一位绅士前来讨好。他说:
“奥丽达太太,要是你不讨厌的话,我想讲一个世界上最优美的故事给你听,叫你听得津津有味,就像骑了一匹马一样,忘了路途的遥远。”“那实在是太好了,先生,”这位太太说,“请你赶快讲吧。”
于是这位绅士就开始讲给她听。
故事很精彩,可惜他讲故事的水平实在太次:时间颠三倒四,地点含糊不清,人物张冠李戴,主线拉里拉杂;让人听不出道道,摸不清头绪,有时一句话重复七八遍,还砍不到点上;讲述的语气跟故事中的场景一点都不搭配。
他絮絮叨叨的讲述听得奥丽达太太头晕目眩,没了一丁点雅兴。
见那人越说越糊涂,东拉西扯。终于,这位太太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和颜悦色地说:
“先生,你那匹马跑得太野,请你还是让我下了马吧。”
此时,那位绅士早已力不从心,疲于奔命,听得太太给他的台阶,戛然而止,哑然一笑,赶快把那讲得没头没脑的故事打住,另找了话题。
第六天·故事第二
教皇卜尼法斯在位时,十分器重佛罗伦萨的热里大爷。
有一次,教皇派遣几个特使来佛罗伦萨办差,他们特地向热里大爷请教,并住在他家。
不知何故,每天早晨,热里大爷总要陪同几位特使从一家面包店的门口经过,店老板名叫奇斯蒂。
奇斯蒂虽然位卑言轻,但他不辞辛苦,日夜操劳,因此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过着优裕的生活。
他的地窖里珍藏着佛罗伦萨和附近这一带最好的红酒和白酒,闲来品味一番,成为他的一大雅兴。
他想以酒会友,结交热里大爷等人,但又因地位悬殊,而不便开口。他心生一计,要使热里大爷主动张口。
每天早晨,他整装戴束,端坐在店门口的桌子旁,佯装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一口口地啜饮美酒。看到他那种津津有味的神态,热里大爷等人不禁馋涎欲滴。
终于有一天,热里大爷禁不住问道:
“奇斯蒂,你喝得挺爽呀!味道如何呢?”
听见热里大爷对他说话,奇斯蒂立刻抓住机会,慌忙站起来回话:
“是的,大爷,喝着挺爽,不过味道还得请你自己品尝。”
于是,这位大爷也不再客气,招呼那几位特使一同来品尝。奇斯蒂顺势将他们迎进店里,叫人从店堂里端出一条考究的长椅,请他们入座,亲自为他们斟酒,关怀备至,殷勤有加。
酒的确好喝,热里大爷等人赞不绝口,这几位使臣在佛罗伦萨办差期间,热里大爷几乎每天陪着他们来这儿喝酒。
使臣办完公差后,热里大爷特地举行盛大宴会为他们送行,邀请本城著名的士绅来作陪。热里大爷想再次用他的酒,招待贵客。奇斯蒂收到邀请,却再三谦辞,不肯赴宴。
热里大爷久等奇斯蒂不来,只得吩咐仆人拿一个小瓶子到奇斯蒂那儿去要一瓶美酒,打算让客人都尝尝。
那仆人见有机可乘,想从中抽点喝喝,竟擅自带了一个大瓶子去。奇斯蒂看见那个大瓶子,就说:
“孩子,热里大爷不是派你来找我的。”
那仆人竭力分辩,但是对方始终不肯相信,他只得回去据实禀告了主人。热里大爷说:
“你再去见他,对他说,我的确是派你去找他的;如果他还是回答你那句话,你就问他,不是找你还能找谁?”
于是仆人再到面包师那儿,说道:“奇斯蒂,我家主人的确是派我来找你的,并不是找别的什么人。”
“孩子,”奇斯蒂回他道,“他绝对不是派你来找我的。”
“那么他派我找谁呢?”
“去找那阿诺河。”奇斯蒂回答。
仆人只得回去把他的话回报主人。热里大爷这时才恍然大悟,对仆人说道:“你把你带去的瓶子给我看看。”
他一看瓶子这么大,说道:“奇斯蒂说得一点不错。”就把仆人责备了一顿,叫他另换一个小瓶子去。
奇斯蒂看见了那个小瓶子,说道:“现在我知道热里大爷的确是派你来找我了。”
说罢,就倒满了一小瓶美酒交给仆人。
那一天,他另外备了一小桶美酒,郑重其事地亲自送到热里大爷的公馆,对他说道:
“大爷,今天早晨并不是因为看见那个大瓶子吝惜我的酒。而是想让您知道,我这是家藏之酒,只给像您这样最尊贵的人喝。现特送一桶给您。”
热里大爷受到奇斯蒂的厚礼,感激不尽,从此十分敬重他,把他当作终生的朋友。
第六天·故事第三
从前,罗伦萨有个名叫安东尼奥的主教,他表面上博学有道,实际上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家伙。
有一次,一个叫台哥的将军,奉国王之命来佛罗伦萨办理要事,这位主教就拼命地巴结他。
台哥生性好色,是情场老手。恰好,主教有个已婚的堂外孙女,风姿绰约,艳压全城,被台哥一眼看中,千方百计想弄到手。在主教的撺掇下,他很快赢得了这位少妇的芳心,但碍于她已有家室,还未曾得手。
经秘密打听,将军得知这美少妇的丈夫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知道机会来了。
他私下许给这小人五百个金币,交换条件是对方必须同意其妻子陪他睡一夜。那人居然答应下来。
而将军也有他的计谋,他把当时通用的银币镀了金,和那个女人睡过觉之后,就把伪金币给了那丈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作为笑谈。那个卑鄙的丈夫钱捞不到,反而坏了名誉。那主教呢,真不愧是个聪明人,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久,将军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圣约翰节这天,主教陪他一同骑马出游,穿梭在大街小巷观“风景”,搜目标,忽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少妇,眼前顿觉一亮。这美少妇叫诺娜,口齿伶俐,志趣高远,全城人尽皆知。
他俩赶快策马追过去,等到行近她身边的时候,主教一只手搭在将军的肩上,对这美少妇说道:
“诺娜,你看这位风流少年怎么样?你感觉他能收服你吗?”
那少妇觉得主教当着路上许许多多人说出这种轻薄的话来,跟自己的名誉大有关系,不过她不想为自己辩白,而要一报还一报,所以立刻反唇相讥道:
“大人,他大概收服不了我吧,如果他想来尝试一下,那么我可是要真的金币。”
这句话一下子刺痛了将军和主教两个人,前者因为用卑鄙的手段玩弄了主教的堂外孙女,后者因为自己的堂外孙女被人耍弄而觉得脸上无光。两人面红耳赤,再不敢和她多搭讪,而且不敢相对而视,只是骑着马,悻悻地往前去了。
第六天·故事第四
佛罗伦萨有一个叫居拉度的绅士,为人慷慨豪爽,不拘小节,颇受人尊重。他平日醉心于鹰犬之乐,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印象。
有一天,猎鹰帮他抓到了一只肥嫩的小白鹤,他随手交给了厨子契契比奥,叫他烧成一道好菜,吃晚饭时端上来。
不一会儿,这厨子就将鹤肉烤得香喷喷的,邻家小妹白伦纳达寻着香味赶来。此时,契契比奥正热恋着她,小姑娘看到鹤肉,不由自主垂涎三尺,非要契契比奥给她一只鹤腿尝尝味道。
一个不想给,一个非得要,两个人借此打情骂俏。
但契契比奥到底不敢惹恼他的心上人,只得割下一只鹤腿,给她吃了。
晚宴开始,一盘飘香四溢的烤乳鹤被端上来。居拉度看见缺了一只鹤腿,十分奇怪,就把契契比奥叫来,问他还有一只鹤腿到哪里去了。
这厨子本来就有些心虚,经主人这么一问,慌乱中随口回答道:
“老爷,鹤只有一条腿、一只脚呀。”
众人听闻哄然大笑。
“你说什么呆话!”居拉度勃然大怒道,“鹤只有一条腿、一只脚吗?你以为我从没有看见过鹤吗?”
契契比奥还是不愿认错。
因在座的贵宾太多,居拉度懒得跟他较劲,让他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居拉度一觉醒来,还是余怒未息,他叫上这厨子,双双骑马奔向平时鹤群憩息的河滩,他要让契契比奥看个究竟,看他还敢不敢嘴硬。路上,契契比奥不禁心慌起来。
只消一刻工夫,主仆俩已来到河滩边,果不其然,还倒真的望见所有白鹤都是用一只脚站在那儿——原来白鹤假寐的时候,总是把一只脚蜷曲起来的。他马上指给居拉度看,说道:
“老爷,我昨晚说鹤只有一条腿,你且往那边看看,我没有说错吧!”
居拉度看见白鹤正在河滩上假寐,说道:“且慢,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它们是不是有两条腿?”
说着,他就走近河滩,对着它们“嗬!嗬!”的大喊了几声。白鹤受了惊吓,立刻放下蜷曲着的腿,走了几步飞去了。居拉度回过头来对契契比奥说:
“你这个浑蛋,你现在又怎样说?你看它是不是有两条腿?”
契契比奥自知理亏,赶快装傻充愣,说道:
“不错,主人,不过你并没对昨天那只白鹤喊着‘嗬!嗬!’呀。如果你当时也对它这么喊了几声,那么它也会像河滩上那许多白鹤那样,把另外一条腿、一只脚伸出来的。”
这一句话居然说得居拉度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契契比奥,你说得对,只怪我当时不曾对它喊几声。”
契契比奥因为随口说了这句妙语,逃过了责罚,主仆两个就此相安无事。
第六天·故事第五
佛罗伦萨有一个叫福莱赛的人,天生矮小畸形,奇丑无比。但他博学多识,精通法律,受人敬重。
还有一个叫乔托的人,是一个天赋极好的画家,他的画作,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他因此被誉为艺术大师。同福莱赛一样,他长得也很丑陋。
福莱赛和乔托都拥有乡间别墅,互相离得很近。
有一年夏天,福莱赛到别墅避暑,返城时巧遇乔托。他跟福莱赛一样,也是避暑后返城。
因为都上了年纪,他俩骑在各自的马上,不紧不慢,结伴而行。
忽然之间,下起了大雨,幸好附近有一个农夫,跟他俩都熟悉,他俩赶快躲到该农夫家里。等了好久,雨一直不停,他俩都急于返城。于是,他们向农夫借了两件旧外套,两顶破帽子,穿戴好后,起身冒雨赶路。
头顶大雨瓢泼,脚下泥泞不堪,他俩无暇他顾,急着赶路。等到雨势渐渐变小时,他俩又开始谈话,此时方才注意到,对方满身泥污,很不雅观。
突然,福莱赛把乔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看见他那种狼狈的模样,不觉失声笑了出来,也不想想自己这会儿成了什么模样,竟嚷道:“乔托,假如现在来了一个陌生人,他从没见过你,当他见到你这副模样,你说他能够想得到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大画家吗?”
“先生,”乔托当即回答道,“假使他看到了你这副模样,以为你也识得两三个字,那么我想他一定也会把我认出来的。”
福莱赛听了这话,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他本想取笑人,却被别人取笑了。
第六天·故事第六
在佛罗伦萨,巴隆奇家族的人长得丑,是出了名的,因此该家族成为很多人的笑柄。
有一天,有几个青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后来他们谈到了这样一个话题:在佛罗伦萨究竟哪一个家族称得上最古老、最高贵。
他们中有的人说是乌培尔第家族,也有说是朗培尔第家族,大家各说各的,不知听谁的话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叫史卡札的提高嗓门说道:
“你们都打住,且听我说两句。”
这史卡札可不是一般人,他为人很有风趣,善于说笑,肚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很多,所以佛罗伦萨的青年每逢举行什么联欢的活动,总要把他请过来。
大伙见他说话,都不再多言,侧耳倾听。他说:
“快给我闭嘴吧,你们这帮傻子!你们懂得些什么呀。普天之下要数巴隆奇这个家族最古老、最高贵。这是所有的哲学家都公认的。”
在场的青年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呢!听到他说这话,都来取笑他,笑他犯了糊涂,竟然把最丑陋的家族当作最古老、最高贵的家族,真是荒谬之至,都来反驳他。
但史卡札好像胸有成竹,毫不退缩。他首先提出,愿意跟意见相左者对赌,赌输者请大伙吃晚餐,并由对方指定一个公证人。
一个叫奈利的青年接受了挑战,愿意跟他赌。
公证人是个见多识广、博学睿智的人。他先听完奈利的话,然后让史卡札说说他的看法。
史卡札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