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四十八年
帝京
正值寒冬时节，草木枯萎，落花入泥，萧瑟之感油然而生。一场大雪过后，远远望去，盖满京华，使得原本有些清冷的上京城中增添了那么几分生气。
是日，天微微亮起，一辆马车踏着积雪缓缓归矣，于城门口约五公里处停下。半响，却不见有人从车上下来。
“公子，城门已到，只是尚未开启，不如，您先在马车上歇息片刻，我们再去启程。”驾车的佟子玉望着紧闭的城门一字一句说道，身上的将士气味显露无疑
马车内，只见一少年打扮的人仿若刚刚醒来般眼神迷离，于茫然中又带着一点凄然，终是闭上双眼道:“既是到了，就先下去看看吧。”说着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透过微弱的阳光，顾长安打量着这片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踏足过的土地，是有多久呢？其实也不过就是那么个把年而已，却感觉那么那么的长远，仿若上辈子的事情了。
上京依然是那个令世人神往的繁华所在，这儿的每一砖，每一瓦，都是那么的精致，于无暇中透露着一种奢华。上京城中的人依然是纸醉金迷，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罢了。
“长安回来了，只是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呢？”他像是在同身边的人说，又像是呢喃自语般，末了，露出一个略带诡异的笑容。
身旁的佟子玉莫名问道：“公子以前来过这儿吗？”
“不，怎么会呢？只是曾听一位故人说过，不免有些好奇。”顾长安略带回忆的说起这句话，好似真的就只是一般过客而已。是啊，确实，他只是一个过客，不，或许连过客都算不上，早在五年前，那场杀戮中，他就该死了的，而如今，站在这里谈笑风生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没有灵魂的勉强可以称之为人的他，或又不是他，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了。
这五年里，顾长安去过许许多多的地方，也见过好多奇奇特特的人，却唯独没有回到过这里，这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是不想也好，逃避也罢，但，他知道，终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前尘往事，总要算清才好，不然，人活着，岂不很累。
“子玉应该是在这里长大的吧，不知可否听过上京顾家？”顾长安沉默许久后问道，神态依然是那般娴静淡雅，问出的问题却如平地惊雷般让旁边的佟子玉脸色一变。于片刻失神过后，终是带着疑问道：“公子说的可是于五年前突然消失的辅国将军顾凉笙一家?”
顾长安歪过头来似笑非笑的问道：“消失？难道不是死了吗？更何况，依子玉所言，还有谁能当得上上京顾家一称呢。”
佟子玉干笑两声后说道，却是没有人可以与顾凉笙将军相提并论的，只是，这是一个禁忌，是上京所有人不能提的禁忌。想当年，顾老将军也是一代人心目中的传奇，战场杀敌，从未败过，子玉幼时也是以其为榜样的，但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亘古不变，却未曾想到会如此悲惨，于一夜间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徒留一堆枯木，是生是死都不晓得，事后帝王也没有过多追究，以至于这件事情至今为止都是一个谜，但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能够猜到的，顾将军，该是得罪什么人了。只是这些话，到了京城却是万万不可说的。
“子玉说笑了，这些，长安自是知道。”顾长安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思绪飞转，不期然间又想起那个她想忘却不能忘得夜晚，于无数次辗转回眸仍然会心生怯意，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那一年，顾长安年仅十四，虽然尚未及笄，但亲事却早已定了，是和太傅家的二公子宋蔺，青梅竹马，倒也不失为一段佳事。奈何世事偏偏如此弄人，命运的轨迹往往出人意料。若是没有那场屠杀，没有那场大火，她和他，该是在一起的，虽然平淡，却也真实。
“阿澜，你终究是要独自去面对这一切的。”父亲临死前的话语至今还在他的耳边回响，顾澜其实是不懂的，不懂面对死亡父亲为何会那般安详，仿若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更不懂父亲所说的话，好像很简单，却又像是暗含深意。
是啊，以前她是叫顾澜的，上京人都知，顾家有二女，顾澜和顾湘，长女顾澜蕙质兰心?，温瑾淑德，次女顾湘眉目如画，惹人怜爱。她的妹妹，不知如今又在何方呢，又或是早已不在了呢。顾长安忽然发现好像她已经变得麻木了，比如生，比如死，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了，他想的，只有复仇，然而，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复仇之路遥遥无期，他却是不急的，毕竟，这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公子可是累了呢，不如到马车里小憩一会儿，时间就应该到了。”佟子玉望着闭眼似睡的顾长安，善意的提醒道。
顾长安抬脚迈向马车，似无意说道，时间，是该到了。
刚坐到马车上，城门便悠然开启，随即吩咐道：“子玉，可以走了。”于行驶间顾长安掀起车帘，漫不经心间望向窗外，便看到坐到马背上，正视前方的容景琛。
他身着一袭白衫，从远处看去，仿若纤尘不染，黑发似瀑布一般披撒下来，俊秀的脸庞上尽是清冷。与顾长安所坐的马车错身而过。
“呵，好似仙人呢。”顾长安似是有感而发。
佟子玉接口道：“那便是当朝首辅容景琛，少年得志，朝人莫不称赞。”
“只是，即是首辅，为何要如此急色匆匆的出城呢？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顾长安好奇的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或许吧。”佟子玉说道。
在马车刚要过城门时，仿佛是有感应般，容景琛状似无意的回头一撇，便与顾长安满含打量的双眸碰撞，四目相接间，顾长安莞尔一笑，容景琛仍是面无表情，仿佛天地间的一切，于他不过是无物。
终是过了城门，顾长安收回目光，喟叹道：“真是好生冰冷啊，子玉，难道平常咱们的首辅大人也是这样？”
佟子玉回道：“倒也不是，平常跟在将军身边，也是常见到的，首辅大人虽不说温润如玉，但也是比较亲和的，或是今天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吧。”
“哦，这样啊。”顾长安回道
真正到达帝京都城已经是晌午时分了，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竟出乎意料的有了太阳，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顾长安看着如此具有生气的长平街，心里倒是有些羡慕的，毕竟这些都是他穷尽此生所追求不到的，有些人注定是要在黑暗里生活，光明什么的跟他无缘，只是，羡慕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命运的长河里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还是看不穿啊。也是，要是看穿了的话，顾长安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子玉，将军府应该快到了吧？”顾长安出口问道。
佟子玉斟酌道：“公子，按照路程，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将军夫人已在府里打点好了一切。”
“子玉客气了，顾某不过是借住几天，不用打理什么，一切如常就好。”顾长安平淡的声音响起。
阳光透过窗帘照耀到马车内，顾长安微眯起双眼，自言道：“还真是有点累了呢。”
佟子玉听到顾长安略带嘶哑的声音，不觉有些好笑，原来顾公子也会感到累啊，想起前些日子，大雪纷飞，将军及其众人都待在营地休息，偏生他着急着要回京，说是没见过上京城，有些新奇，自己只好陪他冒着大雪而归，然而一路上，也没见他休息，还曾感叹，奇人果真是不一样的，却原来，常人有的感觉，顾长安也有呢。
不觉间，将军府已然到达，佟子玉停下马车，本来想叫顾长安呢，转念一想，或许顾公子这会儿睡得正香呢，还是不打扰他为好，下了马车，掀开车帘，抬眼间，便撞到那双毫无戒备的眼眸里，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原来她也有这般模样的时候啊，映像中的顾长安一直是深沉的，让人看不懂的，却原来，也会有如此单纯的时候，竟会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啊。
沉入自己思绪的佟子玉竟没有发现，他已经保持这种半蹲半立的姿势好长时间了，刚刚醒来的顾长安看着愣在那儿的佟子玉，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佟子玉这才反应过来，继而是不可置信，自己怎么会看着一个男人发呆呢，再然后看了看顾长安，又立马收回了眼睛，有些心虚。
不自然的说道：“顾公子，将军府到了，可以下车了，刚才看您没醒就没叫。”
“知道子玉是想叫我，这就起了。”顾长安双眼含笑的说道。然后便起身走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