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季节,成熟的小麦像亿万颗金针闪闪烁烁,直指天空,一动不动,似乎全被太阳晒昏了头。云雀在高空尽情欢唱,一群麻雀眨巴着眼晴,见两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茅草人悄无声息,识破庐山真面目,扑腾腾沉入金黄色的麦海。宁静只是片刻,风向调转的间隙里,麦子们交头接耳,喁喁私语,突然同时发力,麦海里呈现出淙淙流淌的小溪,继来的风推波助澜,麦穗们翩翩起舞。麻雀受到惊吓,以为天兵天将驾到,一股脑地飞了起来,扶摇直上。
芒种过了夏至节,亲家有话田边说。农忙季节牛成也去地里帮一把,两人拿着镰刀来到地头。笑兰激将他,“今天你割一厢窄的,我割一厢宽的,要是你再赶不上,真只有**有用了的。”
“怎么会呢?”牛成看了自己的一垄只有她那垄的三分之二宽,弯下身子,埋头苦干,发誓一定要赶超她。可不到一小时,自己被甩在后面三米多。笑兰用食指刮着脸,蓄意羞他,“要是学校倒闭了,我看你靠什么谋生,看你凭什么给两个儿子找老婆!”牛成大汗淋漓,羞愧憨笑。笑兰善解人意,为了让他休息一会,吩咐道:“你那速度还赶不上麻雀的嘴巴,快去用破铁盒敲一趟,那头地里不知藏了多少雀子。”
牛成心领神会,拾起棒槌,举起铁盒蹒跚而进。随着“嘭嘭嘭”的声音,一群黑压压的鸟儿腾地从麦地里冲起,依依不舍在上空盘旋。
由于龚牛村小学教学质量优异,连年获奖,撤点并校试行时,邻近各村一部分生源纷纷舍近求远转了过来。学生多了,又增加两名教师,不过这次没有公开招聘。新来的男老师是邻村人,由教育组直接安排。龚宫是村长的姨侄女,当时学校正缺音乐教师,她顺理成章走上了讲台。
村办公室紧邻小学,磁片贴面门垛子上,悬挂着“龚牛村村民委员会”,“龚牛村党支部”两块牌子。办公室里两个文件柜,三张桌子,几把木椅积满灰尘,形同虚设。偶尔开会的,清帐的,检查的来了就往学校钻,若有人用餐买点米,买点菜,同炊事员打声招呼OK。
学校成了大本营,全村所有信件,电报,传真自然由学校义务代收代转。那天,一封特别的信难住了所有在场的老师,收信人为龚毕运,地址姓名均为繁体字,寄信人地址姓名却全是英文。龚毕云一家三口除了龚宫就是一个弱智儿子,没有亲戚在外打工,也从无信件往来。龚宫早听说有个姑妈年轻时去了境外,受成分不好的影响,多年来一直渺无音讯,难道是她老人家惦记家里了?龚宫祷告一般全神贯注地端详,翻来覆去寻不出答案,兴致勃勃回到家里,告诉了老爸。
拆开信封后父女俩像长了白内障眼,个个傻呆了,整篇的繁体字龚宫几乎从未见过。而龚毕运只读了两个冬学,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他曾经创造出一个精典笑话:别人买竽头喜欢小一些的,他专拣大的挑,回到家里忙活了半天竽头一直煮不烂,后来才知道那是隔年的竽头种,根本不宜吃。于是当地多了句歇后语,毕运买竽头……黄鼠狼日骆驼……专拣大的弄。今天他看着那满满三页纸稿无异于读天书,这事得尽快搬救兵。龚宫想到了牛成,知道他会简单的英语,是全村解密此封信的最佳人选,父女俩一合计毫不迟疑,连夜出发。
虽然同是一个村,相距也有些远,父女俩求贤若渴,抄近路往牛成家里赶。政治运动结束后,龚毕运走路再不沿墙根小心翼翼,而是扬眉吐气,大步流星轻盈得如同麻雀。小路弯弯,泥泞像嚼过的口香糖一般牢牢地粘着雨靴,每抬一脚都要擦一把汗。龚宫赶不上,掉在后面叽叽咕咕:“明天让我去学校问他,多简单的事,不就是等一夜吗?”
龚毕运放慢了脚步,手电筒亮光划过弧形朝后面扫去,一洞隧道穿越了黑暗的心脏,惊得棚里嘎嘎嘎鸭声一片。他急如火灼地说:“你个死丫头懂什么,老爸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我年纪大脑子不管事了,你把该记的用笔都记下来,不要老是去求人家。”
乡下人的晚饭才是真正的晚饭,为了多干活,不断黑是稀有人生火吹烟的。牛成一家四口用餐甫毕,笑兰收了碗筷,让座敬茶,客客气气。两个孩子受了小恩小惠,揣着饼干糖粒子,胳臂甩得生欢,蹦蹦跳跳出了厨房。笑兰赶至门口大声训斥,“吃饭时,不要笑;吃饭后,不要跳,你们冇长耳朵?!”
龚毕运说明来意,原来他有个姐姐给伪县党部书记苏伟台做二姨太,苏是北方人,解放前夕两人出境,从此失去了联系。牛成看罢信,又查阅英汉大词典,告诉他们,这封信寄自天池国的金山市城市。父女俩惊讶得几乎异口同声:“难道姑妈在天池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