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这些,陈枫带着童谣离开炸酱面馆,有点儿疲倦的样子,“小猫,明天我带你看看我爸妈吧。”
童谣愣了愣,开心的跳起来,一把抱住陈枫,仰着头撒娇,“大哥,我要准备什么?”
陈枫摸摸她的头,眼神落寞,全不似刚才的狡诈凌厉之气,“什么都不用准备,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们了,他们看到你会很高兴的。”他摸摸口袋,掏出一支烟塞到嘴里,童谣嘟着嘴给他摘了下来,指着烟盒上的字认真的读道,“吸烟有害健康。”
陈枫宠溺的摸摸她的头,“走,我们去买点东西。”
“好嘞,”童谣开心的蹦蹦跳跳,两个人上车,沿着街缓缓开车。
两个人来到一家水果店,童谣拽着陈枫的衣角,叽叽喳喳的指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大哥,我们买什么?爸妈吃什么?”
水果店的老板娘是个能说会道的中年女人,“小伙子,你妹妹真可爱。”
童谣噘嘴,挑眉,翻白眼,“我不是他妹妹。”
老板娘有点儿尴尬的笑笑。
陈枫宠爱的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耳垂,指着苹果道,“给我称苹果和香蕉吧。”
老板娘点点头。几十块钱的水果,陈枫付完钱之后,忽然开口问道,“老板,这附近有花店吗?”
老板娘热情的说,“这条街,往前走一百米就是。”
陈枫哦了一声,“那殡葬用品店呢?”
童谣心里蓦地一惊,慌忙抬头看向陈枫,陈枫面不改色,继续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指了指,很近的,就在花店旁边。
陈枫和童谣一前一后走出水果店,童谣亦步亦趋的跟着,欲言又止,有些小慌乱的样子。
陈枫伸手揽住她的小蛮腰,笑道,“干嘛?怪我没告诉你?”
童谣低着头,挑眼偷偷看他,小小声,“没有,就是有点惊讶。”
陈枫伸手把她打横抱起来,小丫头小声惊叫,蹬着腿,慌乱道,“大哥,别闹。”
陈枫和她嬉闹了一会儿,见她再无芥蒂,牵着她的小手在花店和殡葬用品店分别买了必需品,两个人这才驾车前往H市。
经过大约三个多小时,两个人逐渐远离了B市,童谣很懂事,也没有开口问陈枫父母的事情,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过去的事情。他俩的关系很奇妙,明明是两个经历完全不同的人,但是交流起来完全没障碍,陈枫很喜欢听童谣说起她的经历,胡扯的或者真的。
陈枫看着车窗外绿色的风景,听着小丫头唾沫横飞说她偷偷往新娘子衣服里塞虫子的事情,很无聊的孩子式恶作剧,但是陈枫听得津津有味。小丫头手舞足蹈,说的很开心的样子。
路逐渐颠簸起来,他们终于进入了陈枫的家乡——H市。陈枫家住在H市一个偏僻的村子里,一眼看去,到处都是捆好的玉米秆,树叶和田地里尽皆是一片黄色,陈枫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紧张的样子,扭头询问童谣道,“小猫,我们先去拜祭我父母吧。”
童谣很郑重的点头,重重恩了一声。
陈枫一打方向盘,汽车直接拐进一条土路上,走了大约十几里地,他刹住车,面色平静的看了童谣一眼,下车。气氛有些凝重,童谣开车门,跳下车,懂事地握住陈枫的手。
陈枫的手微微有些凉,他捏捏童谣的小手,勾了勾唇。拿起东西,缓缓往坟地那边走去。
陈家的田地已经荒芜,长满了及膝的野草,一座坟地孤零零立在中间。
陈枫呆呆站在坟前,看着石碑上的黑白照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用生命铺陈了儿子的前途,忍受着巨大病痛与苦难,赐予了自己血脉与陈姓的男人,此刻正静静躺在里面。
陈枫在一瞬间失了神,跪缩了身体,两只手抚上冰冷的石碑,碑文上的字迹经历两年,依旧清晰可见,锋利的刻在他的心底。斑驳凹凸的刻字,恍若父亲苍老的容颜。
他用手轻轻拂去碑上的尘,使劲抠着上面的每个字迹——“先父陈家成之墓。”
他抑制着情绪,指节苍白颤抖,指甲几乎折在石缝里。
“枫儿,你别恨你妈,以后见了她该咋叫咋叫,别一副犊子样子,她也养了你十几年,懂不?”他的父亲,靠在床上教育他,气喘吁吁地仿佛在拉一个破风箱。
二十岁的陈枫红了眼睛,抓住父亲的手,那只曾经苍劲有力的手,如今瘦如枯木,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爸,我们去医院吧,我不上大学了,这是我在工地挣得五千块钱。”
陈父瞪眼,“没出息的货,你要是不上学,永远都会受穷,老子没事,五千块钱够干屁,你要是在这个cao性就别回来了。”
陈枫提高了嗓门,“我不,我要送你去医院!”
“混账!咳咳咳,”陈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弯的像一张弓,他轻轻拭去嘴角的褐色血液,无力地靠在墙上,“枫儿,你别管村里人说什么,你一定要把学上下来,那些个满嘴道德的****,脑子里其实满是些男盗女娼,昨儿不定他MD在哪个小姐那儿过夜呢。”
陈父伸出手,死死抓住陈枫的手,“臭小子,你别以为老子打不动你了,你就阳奉阴违,你要是敢不上学,老子就是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他豪气道,“老子没事儿,别听人家瞎吵吵,老子死不了。”
但是,那个粗犷霸气的汉子,终究还是死了。
陈枫痛苦抬头,仿佛看见父亲拄着拐,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小时候也曾觉得丢人,那个高大的男人却指着自己的残腿骄傲道,“老子这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一场山火,保护了集体财产,却丢掉了腿,值吗?他说值!
小时候,父亲的左手拄着拐,右手领着他,那时候母亲还在,那时候,家还是家。无论玩的多晚,家里还会有昏暗的灯光和热腾腾的饭菜。
因为有那盏昏暗的灯,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天有多黑,都不会害怕。
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也是自己的父母,他,就是自己的家。
陈枫再也压制不住,整个人剧烈抽搐,猛地抱住石碑,嚎啕大哭起来,他说爸我回来了,我有本事了,我TM终于谁都不怕了,我有钱了,连B市的老大都要敬我三分,可是你在哪儿呢?
他大声嚎啕,像是啼血的杜鹃,爸,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他说爸,天黑了,我害怕啊!枫儿害怕!他抱着石碑,砰砰的撞着石碑,几乎磕出血来。
童谣轻轻在背后搂住他,她说,枫儿,你别这样,爸会难过的。她拥着陈枫,说枫儿,我会照顾你,真的。她说枫儿,天黑了,爸不在,还有我。
天地,一片苍茫。
时间好像凝固在了某个点,血色的残阳洒在田野间,勾勒出一幅悲伤的画。丧父的男人,紧紧抓住父亲的碑。失去了爱与被爱的人,剩下的,只有悲伤了吧?
所幸,在男人的身后,还有爱他的女孩,抱得那么紧。
你带我见了你的父母,那么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